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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宜凡青春诗抄(19首)
2019年08月31日 16:00 

顾宜凡青春诗抄19首

 

作者:顾宜凡自控80级本科。现任BON蓝海电视台董事长。在西安交大学习期间曾获第一届“星火”朗诵会一等奖,被观众投票评为“最佳诗作者”;获第二届“星火”朗诵会一等奖;第三届“星火”朗诵会被观众投票评为“最佳男朗诵者”。 获第二届"樱花"征文一等奖 (诗歌);获第三届“樱花”征文优秀奖 (小说);获第四届“樱花”征文二等奖 (诗歌)。同时还担任西安交大广播台编辑、播音组组长及星火社文学组负责人期间,大学期间开始发表作品,文字散见《长安》等杂志刊物。

 

 

避港的桅船

---诗集《白雾晨》自序

 

离开交大,沿路走来没有了诗,我也就一直不愿回顾身后的空旷和寒冷。明天就要远行,随意回首间,往日着风衣的友人们仿佛已赤裸于诗歌的沥沥秋雨中。好像已经很久了,雨还没有停,他们仍殉难般地守在那里。难道他们要撕下所有的日子去写诗吗?

在重新审视友人的这一刻,我隐约感到自己已经是魔鬼----看到难友被钉在诗歌的十字架上,自己却要转身拂袖而去。

虽然抬头间已不再是同样的天空,也不再有同样天空下同样的雨季,和雨中诗样的日子似缓似急,而我也远离了那片"陌生的海滩"和驶了多少日子的"双桅船",可是踽踽独行中每一刻都想停下来,停在友人们温暖的港湾和世界一样宽广的胸怀里。

不过仍要远行。明天甚至会走得更远 ----越过满目苍茫的海洋,走上那片无法预知的陆地。

是故土和友人们不断地给我宽容的节日,才使我曾经有勇气以青涩的文字为他们诗歌的堤坝加一袋沙砾。可是韶华本似水,青春的包袱到底可以提得多沉多久呢?而仅靠青春日子里的笑容和叹息是否就能守住诗歌神圣的大堤?

如果我真是魔鬼,那就让我是诗歌的魔鬼吧,让我以自身诗歌毁灭的宿命去挽回友人们青春的殉难吧。在这个决定远离诗歌,也意味着将远离一段刻骨铭心的友情的时刻,我已无力拍落满肩尘世的灰尘,但我多希望还能伸出手去,感觉诗友们那雨中一握的力量呵!


 

                                                        1985年留美前于上海滩

 

 

 

诗集《砂器上的诗斑》自序

 

我那些不染巫术的文字

散落得像我流亡的步履

文字如磨拂脚趾的沙粒

沙粒似记忆般难以拾理

 

许多年前,青春的躁动和对遥远事物的向往,诱使我开始了母语之外的“流亡”。而今夜,在纽约初冬的冥濛中,当我独自抚摩旧日的诗行----这些曾经被用来抵御世俗的掩体,才发现它们不是被岁月一层层地磨毁,就是在平淡中悄然地陷落了。我好像也被圈定在奇装异服的现代甬道里,早已失去了裸奔突围的勇气。

其实,何止是勇气。在异国多年的刻意独行中,不要说诗歌,连母语本身的片片盔甲都随着时光无可奈何地从身上锵锵卸落,现在即使想带着满身的故事杀回汉字的崇山峻岭中,也会发现那里早已换了江湖。

如果江湖真的已换,那么就在一个虚拟的野山深处,让我的炊烟独自袅绕吧--既然早已收起了青春的张扬,那么就甘愿以平常心来为似曾相识的路人煮一壶酒、沏一碗茶,在他们盘腿点烟的时候,让我以往母语的文字在他们的身边汩汩流过……


 

                                                          1999年11月30日


 

 

 

西安交大毕业赠同窗

---诗集《白雾晨》选摘

 

这是青春曾第一次驻足的土地

花曾芳芬 果也孕育

我们似陌生的小路在这里汇合

如今又将蜿蜒在各自的远景中

而纵使风尘怎样迷离

谁又会降下青春的旗帜?

 

这是人生远航前的最后一道港湾

海水将剥蚀无数层脆弱

风雨将洗磨纯洁的眼睛

就要启程

而纵使激流般前行

谁又会迷失在汹涌的岁月里?

 

再过四年、八年,多少年

海浪中又该有多少桅灯点亮

风雨中又该有多少花枯萎、叶新绿

而心

也许依旧年轻

它会悄悄地回来

寻找往日的憧憬

青春的足迹……

 

 

给母亲的生日礼物

 

包装繁琐

一道道

红绸绳

要你粗糙的手

去解

像解我今生套给你的

一道道

枷锁

 

你弓下腰

颤抖着

去找老花镜

世界顷刻

模糊  潮湿

 

我背过脸

手中的剪刀

怎么也割不断

一个血液的

熔点

......

 

 

遗容

 

他的嘴

张着

魂灵拂袖出走的门框

容一世未言的恩怨

千秋不解的禅机

象收工的大夫和

来料理后事的护士

一出

一进

 

他的眼

闭着

向不堪入目的尘世谢幕

窗外  轻雷奏起他的主题歌

雨点礼花般坠落

而几十年多彩的剧情

竟也会终场于病房

这样残白的角落

 

他此刻的遗容

是人间任何告别仪式上

都无法看到的遗容

他今生痛苦的印记

尚未被粉饰

他来世孤独的灵魂

尚未被鲜花所簇拥

。。。。。。

 

 

瘦导演履历

 

瘦导演

每每都是这样伏案于灯前入梦

次次都似被踏着落叶的足音惊醒

远外的故事窸窸窣窣  窸窸窣窣也未曾飘远

近处的情节层层叠叠  层层叠叠却不能铺近

即使在初醒的寒颤中

他感到有人会读到他的构思

那肯定是星子散落水面的声音

也只能在似远似近中

 

多少年来他不曾有演员不曾有观众

甚至窗屏上自己完整的印象都不曾

锁起过歌敞开过曲

呼来过狂风唤去过雨

虽走出了古板程式古怪情节那些古老的荒诞

也远离了光明灿烂灿烂光明却被圈死在布景灯光里的主题

他却依旧无所知也不能知

人们戴着面具踏着落叶沿着希望的开始要走到哪里去

 

也许我们本应无意中都去做他的主角

在我们十七岁的时候

向他诉说十七岁的理解和真诚的信条

那时病态的联想还没有漫出任一座窗台

调配灯光后每个窗口都会发出最真实最健康的色彩

象闪烁变幻的快活沮丧开朗沉默

象普照特殊外景下人生最轻松游戏的胜与败

 

可历史错过了那个可以浮游在月光里的年纪

象错过了雨夜泥泞路上最后一块站牌

象错过了一切可以拍出绚丽尾声的冬去春来

 

瘦导演常常都迷失在错过的梦里

次次都在希冀与拒绝中被怆然惊起

曾设计了千百种定格

可画面里他辨不出 辨不出就是辨不出

谁已经该是谁了谁以哪种姿态站在哪里

谁以哪种微笑哪种口吻

宣布谁对谁哪一种若有若无的权威或神秘

 

唯秋风依旧真实

吹落瘦导演不幸履历层层叠叠层层叠叠无声无语

唯脚步依旧如故

永不顾及扭曲笔尖下划不出的结局

 

似是从机会写起 却是从误会拍起

带框的镜头却总是粉饰天地夹缝中的人际

梦也是戏里醒也是戏里

多少个伏案初醒的闪回里

瘦导演想没想甩开窗扇奔出去?

 

在许许多多存入历史拷贝的特写上

瘦导演是倒在伏案的痛苦里

还是在一次辉煌的曝光中

承负一生的迷惘与委屈

觉醒般地

站起

 

 

沉重的时刻(集句)

----忆母亲在南方避难的岁月

 

野火在暮色中烧,

枯树在冷风中摇。    (刘半农)

这个世界,

什么都古老。    (艾青)

黄昏里织满了蝙蝠的翅膀,(闻一多)

我凭依着南窗远望:

西方的天际一抹斜阳。(郭沫若)

北风严肃地擦着我的眼睛,

风里哀唤着失伴的惊鸦, (冰心)

触到我忧郁的思想。 (何其芳)

我是有罪的,我离开了许多人,

也许是他们离开了我?  (顾城)

请把我的孤独与悲哀,  (成仿吾)

穿进黄昏的寂寞。      (卞之琳)

 

不去那凄清的山麓,

不去那冷寞的幽谷,   (徐志摩)

我的心更向何处去求宿? (徐雉)

 

走吧,眼睛望着同一块天空,

心敲着暮色的鼓。 (北岛)

带着轻蔑的笑声,

引诱我的目光向前了―― (巴金)

把月球建成个国度! (顾一樵)

 

我献出了我的忧伤的花朵,

来支持最沉重的时刻!  (舒婷)

 

 

 

陪伴百年孤独

---- 二访阿姆斯特丹给梵高

 

一大早

你就提着血淋林的耳朵

跟踪我

从你自己的博物馆里

溜出来

你一路碎步

好像我是这城里你唯一的同谋

能带你

在黄昏前赶到红灯区

拍卖你被阉割得

腥红疲软的

孤独

 

而午间

我必定要绕到小酒吧喝闷酒

那里的鸢尾花

还是没人问津

你遗弃的画布

都做成了舞女的短裙

每条大腿都来给艺术开帐单

即使我们用一生的孤独作小费

也只能伴春光泛沫

握一把坚硬的杯茎

 

出了门

世界便醉踉醉跄起来

而你却突然轻装急行

步阔如船

在水道如思绪般纷繁的阿姆斯特丹

宠物们为伪艺术奋勇裸奔

亢奋的还有你那些麦地上的鸦群

 

侧身绕过

正襟危坐的东方教堂

执事们在收着

三纲五常的门票

你如果现在进去

就会变成一幅旷世自画像

一切都会有个结局

 

可是

你的周期性癫痫病

按时大吐酒沫

而我的被拉了橡皮筋的救世情结

真想放只飞弹

炸开那些空洞的乳房

让你在里面盖自己的庙

每天都开画展

 

黄昏与妓女结伴而来

我被跟踪的背影

已诡异如画

你认定要沉默着跟我去吗

你可曾知道

一百多年前

我曾跟踪过你--

 

那天,我原想跟你跨过

那块向日葵地

去那片金黄的麦田

让太阳大麻似地烤得我们

飘升如仙

可突然

你的手掌被烛火烧成了名画

而之后

枪就响了......

你知道吗

那时如果还有另一颗子弹

我就会把我的嘴给你

张得很圆

让我的喉口也一声爆响

之后以血泊中伏卧的影子

在博物馆里

陪伴你的

-年-孤-独

 

 

双性蒙娜丽莎

--1995年10月在卢浮宫《蒙娜丽莎》画前

 

神秘的微笑

几个世纪后终于被看出了

一脸坏意

身世迷离的贵妇

原来就是达·芬奇自己*

变性的渴望

充血于一只不带婚戒的胖手

身后的山水藏着钱庄

等待着一个赎身的伴侣

 

隔着画框般的狱窗向世界调情

染尽风尘 仍要私奔

世俗的仪仗 排成

踊跃的狱卒之队

每天从她面前匆匆而过

交媾 欲望的眼神

 

而时尚 在不断更新

巴黎时装会上

她已是最需减肥的人

即使历史对歧癖 情有独钟

"最后的晚餐"

也只能吃到情竭欲尽

 

作女人就作了一个典型的女人

先被自己卖掉

后被福兰西斯封在宫里

八十多年前又被连情欲都没有的小贼

抛弃于佛罗伦萨的旅店中

身世 的确迷离

而有一天

她会不会突然收回微笑

一翻脸

重新以男人自居

 

*据“先锋诗人”考证,《蒙娜丽莎》原来是达·芬奇自画像的变性版本。

 

 

需要归宿的夜晚

---诗集《温莎城堡的大火》选摘

 

皇后大道的黑暗中

那游移不定的坟头

是我这冢越来越驼的背

 

归属的负担

从很久前就隐隐加重

疲倦了我走过的每一层台阶

每一段路程

而今晚即使踉跄进

一片东方金童的歌声

又何以有心感觉

香港不知黑夜的纯情

 

原是自我放逐的罪人

当篷车驶过中环

一生的野花都想追出

卡拉OK门庭

而在多么需要归宿的夜晚

却已触摸不到迎路人

春雨中旷然离去的

车痕

 

"有一种心碎总是重来"

哪里是香港

总也等不到的雪晴

正值海潮季节

绿色风暴 阻塞归人

最后的总督

又打起万朵云辰

抵挡八卦重排

神宗更门

 

分离沉重如命运

世纪长得像归程

难道迎风而来的尽头

要把游子都挟为

东方神话里的罪人

也许是真罪了

眼里漂洋的佐证

早已淡漠了故乡文化的烙印

而远祖的宗谴

是否还要罚自愿伏罪的背

永远深驼无尽?

 

 

葬礼上的面具

---诗集《隔着画框般的狱窗》选摘

 

讣告说你已还土于北美一个陌生的冬季

那天国际友人都来到了你的葬礼

 

他们带来了一些挽带般的孩子

在风中撕扭打逗 玩成人的游戏

 

大人们借机来看看朋友的老婆

她们苹果般的脸已皱得象挽帐的褶子

芝加哥的天空没趣得象两段剧情的间隙

 

当时各色名牌领带曾哭一样飘起

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又一次走了惯例

 

脱帽的现了秃顶 鞠躬的露出白腚

西洋哀乐听起来象是一阵沉沉的屁

 

一个多毛的瘦子曾煞似深情地开读你的悼词

地道的美语只讲德行没提劣迹

 

你冰冷僵直地躺着在异乡做最后一次好人

好人好人周围谁不是好人面具卖得很风靡

 

有了面具大家都成了爱面子的人

谁不会为你演好最后一场戏

 

那天曾有汉堡炸鸡撑起的四个胖子

抬起你的一生开始祈祷

 

接下来便是你东方式的下沉

伴着一些零散如碎土的记忆

 

有一瞬间他们都突然失手

嗵!!!!!!!!!!!!

 

响声过后

你就被覆盖于一冢中西合葬的历史里

 

葬礼一结束面具们都尽快离去

到大街到公园到酒吧到办公室继续演他们的戏

 

可听说你有一束不能埋葬的目光

从此,它会隔着往事般厚重的土壤

地震般无周期闹鬼

 

在一个蚂蚁趴满坟头的清明

你多年保湿的喷嚏也会迸发突围

 

它扩散弥漫震落脂粉香水头罩面具

还会冷不防在人间洗浴出几个真实的裸体

 

 

纽约地铁秀

---诗集《温莎城堡的大火》选摘

 

挤出纽约

罐满似赶集人的地铁车厢

你被霉气紧紧搂住

燥热,象昨夜黑暗中醉汉的吻

掠过肌肤

而你短裙下露出的渴盼

不愿拒绝这意外的热抚

 

提着沉沉的心事

象在家乡

提着上坟的果脯

你也许来世才能走出

这红黄兰绿错综的地铁版图

不是天堂吗?

你却在地下踌躇

 

一阵胡琴声

象扒手

来揪你的脆弱

从那站追到这站

如泣如诉

"小曲好唱口难开"

"富人欢笑穷人愁"

你突然在纽约

第一次听懂了家乡的音乐

 

倚着冷漠的钢柱

你的心酸上浮

你不想哭

但你不住抽搐

你不愿失声

但你突然嚎啕大哭

终于

你捶胸顿足

你全然不顾

 

见多不怪的下班人流

与纽约的时间并肩竞走

偶尔有人在你脚旁抛下硬币

以为你也像其他琴师歌手

正在地铁站人造的光明里

无拘无束地

作秀


 

我们这一代

---诗集《剪影》选摘

 

仿佛

世界的存在

只是为了清澈的寂寞

可是,紫罗兰

热烈的颜色

却点燃了我们这一代人

创世纪的焰火

 

古板的界碑

在嫉妒中焦灼

我们的眼睛却在

碰杯

溅出一片

露珠的花朵

 

许多心

和谐地熔化了

为的是凝塑成

更炽热的

同一颗

这便不是过错

 

如果世界

还会重新

清澈地沉默

那麽

我们至少也将透明地

成为另一个世纪

童话般的

传说

 

 

无处避难的虚空

---诗集《隔着画框般的狱窗》选摘

 

你又在不能避难的棕榈树下驻足

地中海是落日丢弃的镜子

剥照着人类面对战争的无助

粼粼片片,比战争本身还残酷

笑早已从岸上的树群中散去

象逃避病毒

昨天弥漫于空气的阿拉伯童真

也许永远不会再来嬉舞

 

你刚从重洋外

人为的棕榈树荫中逃出

那里和平在糜烂生蛆

堕落在裸体晚会上张扬比武

法律撕破脸为富人卖相

偏见把弱势群体圈死在贫民窟

麻木请暴力天天走进每一家起居室

腐败使美钞上的林肯反复染毒

 

你原以为那是陆地的特征

万古流芳而昼夜间会成粪土

你以为造物主留下伏笔

让恋陆癖使人类失足

 

于是你想做一个沉默寡言的水手

只要甘愿被爱的航标迷失

不妨相信耶酥曾疾步蹋过水面

你的航程因此也会神圣而自由

 

可这是一个无处避难的虚空

霸权和恐怖是举起骷髅的双臂

贝鲁特,这无头尸

戳满了人类最疯狂的罪证

 

你在不能避难的棕榈树下发楞

也许即使换了经纬换了星辰

也无法包容一个夏晚的和平

落日是人类毁灭一切之前血红的眼睛

岛屿,这些永不归航的战舰

满载亡灵

 

浊浪有归

棕榈无情

每当战争驶过,血腥澎湃

世界往往突然孤独如黑暗

黑暗如海

你永远驶不出的海……

 

 

人生牧场

---诗集《白雾晨》选摘

 

如果人生的牧场

仅有一线灵明

那天牧人一定踩折了唯一的长笛

星月不再送来至情至善的注目

牧场边没人再会扶起一圈慰藉的山脊

 

人梦醒时不再喃喃地说

如果有一套彩笔

就一定要有一块橡皮

先绘出山脊上委屈的小花

再轻轻地,轻轻地擦去它

满蕴着感伤和忧愁的斑迹

 

渐渐地,人们会彻底遗忘幽咽的长笛

牧歌的颤音会抖落儿时的一切滑稽

虽然单薄的呼吸仍会从衰老的鼻峰沉重地升起

而所有的欢欣不再伴随彩色的呓语

 

如果人生的牧场

原有万道灵明

那么神明的赎救

在野火将来的时刻

会不会乘一串透明的音符

去刷亮一双双玻璃的眼罩

拨响窗外冰冻的小溪

 

神会不会说

天阴了,就把圣诗带去

只要诗在

乌云会驮走浓重的忧戚

下雨了,记下读诗的日期

牧童会捧接如丝如缕的记忆

 

神一定知道

谁是满眼圣明的牧童

在今世拾起了希望的牧鞭

到来世放牧瑰丽的遐思

在人生的轮回里

熟悉的都不再陌生

陌生的会变得熟悉


 

少女车站

---诗集《白雾晨》选摘

 

是发梢滴尽了暮雨时

她著红薄袄开始了凝望的姿势

是他草鞋的步子第一次到来时

就泥泞了她未垦的少女车站

从此野地里留下了一个

著风著雨著草鞋著红薄袄的故事

铁轨旁无名花

之后年年都是一夜成秋

 

一夜成秋,年年是秋

火车头的白雾

总是朦胧于英俊嘴角和

红薄袄之间

不记得多少次

她踏破秋怨来到这里

只是为了凝望

凝望车窗后他模糊的倦容

和倦容上英俊嘴角的微绽

 

凝望――

隔着野地隔着命运栅栏

纵使望穿秋野又怎敢有一声呼唤

凝望――

残阳下草鞋的步子颤颤

红薄袄裹进数不清隔季的秋寒

 

无望的希望漫长

多少次到来

红薄袄的火焰已可点燃万丛野花

革鞋的记忆也播满于野地车站

而希望真是漫长

-漫-长-长的呵

漫长得发梢滴尽秋阳又滴尽暮雨滴尽了凝望的泪涟

-长-漫-漫

 

是谁说

最后一次红薄袄曾举起一生的深秋

汽笛般请列车保重

然后让自己成为一朵乡村无名花

葬在野地车站

是谁说

最后一次英俊嘴角和草鞋也曾隆隆驶进少女车站

他充血的目光

却再没有点燃那承负过太多委屈的道碴

和道碴般零碎的梦幻......

 

 

望江

---诗集《白雾晨》选摘

 

我们从这里

望出去。

眼光普照江岸

风云间昏黄闪烁的渔灯

不再是一团团漂不白的

记忆

 

我们在这里

共同看许多盏灯

感觉覆在灯上的风霜与寒冷

想那一夜我们暖在船舱里

生命的回归和悸动

 

历史滚滚如潮,曾有多少

泡沫涌进

而未来的晴暑里

每个船舱都会有机会

晒干往事

蓄满光明

 

面对涛声

我们仍会偶然流些

浊黄的悲哀――

关于岸边船夫带血的号子

关于孤冷中苍老的桅灯

但那年月

那种比雪融后远岸的沼泽还要泥泞的忧思

不能再涂染我们的天了

我们会航行得很远很稳

我们的灯下已没有多余的

阴影

 

我们从这里

望出去。

晨光已铺满憧憬

是远离了那片疯狂的海滩

和野性的风帆

我们才站在了这里

涛声似缓似急

仍听到创巨痛深

但我们毕竟站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我们的眼前是空白

也是光明

 

 

雪国马车夫韵事

---诗集《白雾晨》选摘

 

无数星夜他蹄蹄嗒嗒赶路

雪国总大风

初识她正是在那不合适的时令

他的冬天已冬得很深

 

那一夜她似乘鹤而来

唤魂之笑险些吵醒阳春

于是他心里似小毛虫拱动神仙拱动

神仙神仙这好事他企望了一冬又一冬

 

他解下酒葫芦哼起小调

要甩最俏皮的响鞭给她听

同时想说出一个笑话

软软的 还怪怪的

 

可在一种情绪溢出与未溢出之间

这北方人之唇上恰好结霜

因此欲言而言兮未出

之后他除却不宁还是不宁

 

她开始等待那个笑话

最后却成了他的笑话

有人提示他身已是残冬

由雪国到雪国

为什么幻想寒冷以外的季节

幻想一个骑鹤旅行的女孩子

为他红一串纯情

 

可他寻思

那路上多少悠远夜歌都有回声

为什么唯他欲言不能

言之又有谁听

 

那以后他赶着那情绪

蹄蹄嗒嗒赶路踏着僵直的路程

林间小径渐渐窄成一辆马车的命运

后面溅起星光夜溅起白雾晨

超越寒冬迎来阳春却早已不可能

 

有人问

由雪国到雪国

谁该注定一身白色

短路程长路程

谁的冬天会越冬越深

 

 

我们相遇了

---诗集《剪影》选摘

 

你还记得吗

当彩风不和谐的吩哗

和谐地停下

那时

我们相遇了

 

你还记得吗

当蓝天无边的油画

无意间缩小

那时

我们相遇了

 

你真还记得吗

当你摇着信札上的丝带

当我举出抽屉里的玫瑰花

那时

我们相遇了

 

是的,那时

我们相遇了

 

而你会忘记吗

当水犀草被剥去

暗黄的裙纱

这时

我们认识了

 

而你会忘记吗

当十字架摇落

黑色的乌鸦

这时

我们认识了

 

你真会忘记吗

当所有的脚印背你而去

当我身躯的长诗朝你奔来

这时

我们认识了

 

哦,这时

我们认识了……


 

童话句点后的章节

 

(一)

 

还是在那片丛林里

你没有再在我前头奔跑

 

你只是沉重地撩起

长发的帷帘

转过身来

用青春的红霞,最后一次

涂染我底色诧异的脸

 

 

你摘下所有枯萎的记忆

扎成一束褪色的花环

你苦笑着捧给我

象是移交一部残酷的法典

 

我们

在风中痴立了许久、许久

夕阳沉沉落下

我颤抖的影子上

怎麽也描不出

一个属于我们童话的

花环般的句点

 

(二)

 

多少年后

当岁月激流般淘出了

金色的颗粒

你那褪色的花环

我们童话的句点

突然在丛林里乳雾的祈祷中

被飞向太阳的纸鸢衔去了

临走时留下了一道

斑斓的飞行线

 

从此

我彻底迷失了你嘻笑的方向

在你疲倦时

我星光的眼睛再不能为你

闪烁 顾盼

 

(三)

 

那麽

一颗不会熄灭的心

和大地脉脉的烛火

又可以重新燃起了吗

如果它能够

从头装饰

一个个新的夜晚

 

从此

一只身躯的红笔

和大地情怀的彩笺

又可以重新写下去了吗

如果那一类童话

本来就永远不会写完

 

(四)

 

有人在急切地说

呕,重新燃起吧

不要凋残

让一切能发亮的

都昂扬地抬起头

照亮记忆中

躲避的黑暗

 

有人在深沉地说

嗯,写下去吧

不要间断

让童话里波涛和礁石的颜色

为一个永远猜不中的谜

绘上比谜本身还要深奥的答案

 

(五)

 

可是我不能

 

如果你

没被我渴念的目光涂脏的

白天鹅,还戴着幽雅的纱巾

飘飞在我心灵微光的弧影中

我不能

 

如果你

承受着忧郁的叶片

还没摇落无数颗泪珠

在天幕墨兰的衬景下

坠下一串串如释重负的光圈

我更不能

 

在我记忆的执着里

你还在我前面奔跑

你随时都会转过身来

捧给我

丛林里和丛林外的花辫

让过去的一切误会

都扎为一朵小花的自传

 

(六)

 

你是

风铃草渺小的希望

瑞雪绒绒的手掌

和它默默覆盖的爱恋

 

你是

丛林里相偎相依的树影

它们手挽手的分支

和多少年盘根交错的眷念

 

而我

是雪封千年的丛林里

自己身躯堆成的篝火

此时火光已暗,余热将寒

何时你会策马奔来

为我们的童话

踩出一串

洁白的标点

 

最是秋忆

---诗集《白雾晨》选摘

 

最是这秋夜里歌无声时的回忆

而蝉声如歌又唱起你

你苦多乐少的一生,一生都在给予

若没有你那首飞采流韵的长诗

诗也不是我画布上悠悠白云叮咚鸽翼

我多想问问

问苍白的天空 天空以外的天空 土地尽头的土地

问你会在哪里

――荒郊野洼远离没有收获的田野会是谁

谁掬着三叶草上纯莹露水走来

坚实地为我站进风尘里

风尘里假设 风尘里希冀

让风尘里调错的三原色

重作一次清纯的组合

--还能是谁呢

那样站进未来站进我的希望里

那样坚毅

 

最是这秋夜里诗无语时的回忆

好似你又习惯地攥起我的手臂

手臂下便不再流出抑郁油彩 斑驳陆离

若两崖下仍是黑色河流

河流上变形的影子依然清晰

我多想问问

问问除了你还能是谁

是谁拉我爬上料峭山脊投尽沉重记忆

看冲破黑影的水花后

驶来一队白色小船

小船都挂红帆旗

红帆旗……

 

最是这秋夜里月明明时的回忆

回光照着那一年那些秋夜的迷惘与启迪

我想不出

怎麽也想不出

在我虚弱的肩头

还会伏上哪一只更敦厚的大手

在我茫茫的视野里

谁又能留下更深

更深踏破秋残远去的足迹……

 

最是这秋夜里星稀稀时的回忆

好似又随你流动的身影

穿过宁静 越过神奇

而站着许愿跪着祈求

都已不能使你陨落的号角

重新划破这凝重暗寂

你的沉默永恒了

象你播下的等待永恒

――一首长诗等待标题

一粒弃于雨中的碎石

等待散发着人类体温的史卷一角来擦拭

擦拭擦拭像擦着你藏得那么深那么深的忧郁

和忧郁中不泯的志气

 

最是秋忆

最是秋忆里等待过的我和

曾走来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