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访谈录之一

从理工男到著名科幻作家

——访1978级内燃专业校友王晋康

王晋康，西安交通大学1978级内燃机专业校友。我国著名科幻作家。高级工程师，中国作协会员，中国科普作协会员，副理事长。迄今已发表短篇小说87篇，长篇小说20余篇，计500余万字。在97北京国际科幻大会获颁银河奖和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终生成就奖。

西安交通大学校友文学联合会：作为西安交通大学的一名理工科学生，您是如何走上科幻小说创造之路的？

王晋康：人的一生是由很多偶然因素所决定的，但偶然中也有必然。我上学时是文理皆优，比如初中高中时作文都曾得过本届学生的最高分，至今想起来还有点浅薄的小骄傲。但我本质上是一个理工男，理想是做工程师科学家。之后经历“文革”、下乡、上山当矿工、考上西安交大，一门心思都是要在专业上学出名堂。我中学时学的俄语，大学学英语是从ABC起步，所以我做梦都在背英语单词。但学习之弦绷得太紧，就患了非常严重的失眠。万念俱灰下只能先把学业放一放，把大部分时间用来体育锻炼或者进行文学阅读。有的时候，下午的篮球场上常常只有我一个人，在交大图书馆的文学杂志我一期不落，阅读之余也偶尔练笔，我那时写的小说《野蜂》曾在系里的征文赛中获小说类头奖，还有一篇小说《琥珀》曾被某北京导演看中，要拍电影，后来未能如愿。但我其实从来没有想到在文学上发展。大学毕业后我忙于工作，文学的爱好被深深地雪藏了。在我45岁那年，因为十岁娇儿逼着我讲睡前故事而偶然地闯进科幻文坛，这就是当时的报纸上报道的“十岁儿本无心插柳，老爸爸一不留意成名”。后来就开始坚持创作，一直到今天。所以我走入科幻文坛是偶然中带着必然，有两个必然因素，一是一直深埋在一个理工男心底的科学情结，二是大学时的阅读积累和写作训练。可以说，我今天能有一些小小的成就，基本是在西安交大图书馆阅览室里打下的基础。

西安交通大学校友文学联合会：西安交通大学读书的四年对您的科幻小说创作有什么影响？你最喜欢哪些科幻作家的作品？对您的创作有哪些影响？

王晋康：上面我说了西安交大四年对我写作上的影响，但并不特指科幻。实际上，那时我阅读的绝大部分作品还是主流文学，个人练笔作品也都属于主流文学。我也喜欢科幻，比如克拉克、海因莱恩、小松左京的作品，但只是一般意义上的喜欢，并没有哪位外国科幻名家能对我产生颠覆性的影响。我写科幻的灵感更多是出于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思考，出于自己对于自然机理的比较敏锐的感悟。科幻相异于主流文学的一大特点是：它很重视“科学构思”，也可以说它就是科学写作中的灵感。比如我写的《生命之歌》，其灵感就来自于一篇科学文章中的一句话：“生物的生存欲望很可能存在于DNA的次级序列中”。就这么语焉不清的一句话，却在我的心弦上拨出了清亮的一响，它决定了整篇小说的基调，此后就只是文学技巧的问题了。

西安交通大学校友文学联合会：至今为止您一共写了多少部科幻小说？您自己比较满意的是哪几部？

王晋康：我以写短篇科幻为主。自我评价，短篇的成就大于长篇。迄今已经发表中短篇科幻90余篇，长篇包括小长篇大约二三十部。我的文集一共21卷，550万字，再加上未收录的一些，合计超过600万字。有些短篇和长篇已经在英、意、日、韩、德等国翻译出版。一些作品在顶级主流文学杂志上刊登，比如《宇宙晶卵》在《人民文学》上刊出，这也是该刊首次刊登长篇科幻；比如《天火》在日本的三田文学杂志上刊登，是该刊首次刊出中国科幻；长篇《蚁生》已经完成德文翻译，今年将出版。

“你自己比较满意自己的哪部作品”这个问题，就像是回答“你最喜欢自己的哪个子女”一样，是没办法回答的。而且作品有长有短，有不同风格，无法给出确定的回答。大致这样说吧，比如短篇中的《养蜂人》《生命之歌》，长篇中的《蚁生》《天父地母》《古蜀》（后者不是科幻）可能个人比较偏爱一点。

西安交通大学校友文学联合会：听说您的几部科幻作品都正在被改编成电影，您对这几部作品有什么期待？

王晋康：目前还只是预热阶段，先出一些短片来投石问路。在母校的平台上我不妨说一点真心话：我对自己作品改编成电影的心态很矛盾，越来越矛盾，既盼望它能早日实现，又害怕改编成果不尽人意。两相比较，我宁可它出现得晚一点，慎重一点儿。

西安交通大学校友文学联合会：谈谈您对当代中国科幻小说和中国科幻电影的看法？

王晋康：对这样的全局性问题我一向是敬谢不敏。我是一个优缺点比较明显的作者，爱好比较偏狭，写作比较个人化，对自己爱好之外的世界是处于半自闭状态。所以，在这样涉及全局性的问题藏拙，对我而言是最聪明的做法。

西安交通大学校友文学联合会：听说您的科幻小说全集即将出版，希望届时能邀请您回母校给喜欢您作品的广大师生做一次专题演讲。

王晋康：这件事说起来很不好意思的，这套文集差不多是全集了，本来去年就要出的，新书发布会都发过了，我也早就答应校友会，要为母校赠书，但由于疫情及编辑部人力的原因，至今还没出。我想无论如何今年会出来吧，到时我一定亲自送到母校，与爱好文学的师生们分享一下我创作的思考和体会。

西安交通大学校友文学联合会：谢谢您，期待着这一天尽快到来！

王晋康科幻作品片段集萃

地球在诞生初期是一片混沌，经过几十亿年的进化，才在这片混沌中冲出了生命之光，灵智之光。

生命的发展就是这样一首歌，一首最悲壮最灿烂的自然之歌。

它时而高亢明亮，时而萦回低诉，时而沉郁苍凉。

它显现了黑暗的微光，混沌中的有序；

它倾诉着对生的渴望，对死亡的恐惧，对成功的执着追求，对失败的坦然承受。

生命之歌是一首神圣而神迷的宇宙之歌。

亿万星体正在走着自己的生命之路，从主序星到白矮星或红巨星，这是长达数十亿年的漫长道路；甚至宇宙本身也有它的诞生和死亡，它从大爆炸中诞生，又归于死亡的黑洞。

于昏暗处追求生存，于光明处接受死亡。

这就是生命之歌，这就是宇宙中最强大最神秘无所不在无所不能的咒语，是生物生存欲望的传递密码。

高亢明亮的歌声溢出大厅，飞向无垠，似乎整个宇宙都鼓荡着这沉缓苍劲的旋律。

——《生命之歌》

在深沉苍郁的乐声中，我们似乎看到，空旷的海面上突然冒出千千万万的海豚，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形成了海豚的丛林。他们都用尾巴搅着海水，大半个躯体露出水面。海水似乎突然涨高了，颜色也变成海豚的鸽灰色。鸽灰色的丛林先在礁石周围升起，形成一个圆形区域，随着声波的拓延，所有海豚都吱吱叫着，喊着同样的音节。

太阳落到海里，

太阳还会升起，

古老的鲸歌，

比时间更久远。

血脉的记忆，

在鲸歌中流传。

——《海豚人》

生命之歌是一首最辉煌最瑰丽的天空之歌。

水晶天空和汪洋大地看得见，

潜伏四季的风声听得见，

遥远广袤的一片片曾经的家园，

谁又能分得开千万年的回想与血缘？

啊，灵性的青春携带爱情的种子，

升腾人间最美的翅膀……

——《血祭》

世界太复杂了，越是深刻了解世界，越是对造物主心怀疑惧。谁敢自封为历史的评判者？也许一个孩子能看到大人不能自视的后背，也许低等智能中一个佼佼者的直觉能胜过高等智能复杂而详尽的推理。

与恐龙不同的是，人类将始终头脑清醒地寻找路标，拂去灰尘，辨认字迹，然后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归宿。

——《亚当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