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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火文苑】回忆1979——被提干的滋味[“光阴故事”第三辑(散文)]
2023年05月25日 16:34 

【星火文苑】

“光阴故事”第三辑(散文)

为更好凝聚西安交通大学具有文学才能校友的力量,传承母校源远流长的辉煌文脉,营造积极向上的校友文化氛围,为全球校友文学爱好者与写作者搭建更广阔的交流平台,西安交通大学校友文学联合会开办西安交通大学校友“星火”文学主题征文活动,面向全球校友文学爱好者征集季度主题作品。本期刊发“光阴故事”主题的散文入选作品,1955级铸造专业校友朱渊澄《回忆1979——被提干的滋味》。


回忆1979——被提干的滋味

作者:朱渊澄,1955级铸造专业

一、青工技术培训调研

大概是1979年的初夏,我在上海重型机器厂职大-技校教师岗位上,被通知参加厂部组织的调研组,调查有关青工技术培训问题。据说,上海机电一局党委书记席炳午,在闵行剧院召开的闵行四个大厂(汽轮厂、电机厂、锅炉厂、重型机器厂)干部会议上,点名批评了我们厂,职工教育搞得最差、青工培训停滞不前……

管教育的副厂长刘建民担任调研组组长,我的任务是听、记录,写成调研报告。调研组好像有四五个人吧,记不清另外一些人是谁了。我和刘厂长等这些人都不熟悉,这是一次临时任务,借用我这一支笔罢了。

上重厂是万人大厂。加工制造重型机器的大车间,如水压机、一金工、铸钢等等,火车都开得进去。调查了好几天,情况摸清楚了。“文革”以来进厂的上千青年工人,技术水平低下,老师傅教也教不会,关键在于他们的文化水平太差,号称初中毕业,实际上还是小学的底子,不仅学不来车、铣、刨、磨、钳中的必要计算,连到工具室写个借条都很困难。那个年代,插队知青写家信,不是把老大娘写成“老大狼”吗?所以我在调研报告里,给了这样一个结论:青工的初级技术培训,必须辅以初中文化教育,否则是没有实效的;也就是说,技术培训的目标是三级工的应知应会,实际上还必需补习初中的语文和数理化内容,命名为“青工的双补教育”,技术培训才能真正见效。

老干部刘建民头发花白,是位和蔼可亲的长者。在调研工作结束的会上,最后他说:青工双补教育的重要性,通过调研已经很明白了,所以接下来我们要充实教育科,抽调人员,加强力量,抽调到谁,都不许退缩……我觉得这话与我无关,我是职大-技校的教师,我能做的,最多也是兼兼课罢了。

二、被提干的滋味

现在有一种说法,谁想提干,一定要走路子拍马屁甚至花钱买官。

我们那时候完全不是这样,至少我就不是!

全厂认识组织科的李建国、夏君良,他俩跑到偏居厂部西北角的技校,找我谈话,我很诧异。说要把我调到教育科,我更诧异了。我说我知道青工培训这件事,要我去上课,我绝对不会推辞,调动就不必了。他们看我没有明白其中的意思,就嗫嚅地说,不是单纯调动,是要把你提为教育科副科长。诧异的N次方!我一叠声地说,我是教师,我不是共产党员,我不当干部的,我没有这个思想准备!他们也没有遇到过类似的情况,犯傻了!“群众的推荐,组织的信任”,他们这样劝说我。但我一味的推诿,教金属材料学是我的专长,其他事情都没有想过,何况还要当副科长……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达成协议,让我考虑几天,他们再来听我的回音。

他们悻悻地走了,也许在心底里暗笑我的迂腐吧。我认真考虑了一下我的处境。其实我心中真正的顾虑,是怕回不了上海市区。到闵行16年了,过的是每周周一离家上班、周六中午下班回家的日子,儿子已经三岁,我不能老是周末才能见到他啊!我和两位知心朋友商量,一个是冯继忠,一个是潘恒石,他们绝对不会误我为故作矫情。他们分析,一,并不是人人有机会被看上,但一旦被看中,恐怕就逃不了;二,如果你不干,惹恼了领导,更回不了上海市区;三,只能先干起来,以后再寻找机会,说不定当了干部,回市区的机会还更多呢!

三天后我给李建国、夏君良的答复是:干,但只干三年。理由为:青工双补教育培训,三年时间应该足够了,我会努力去做,做好了,应该放我走了;如果三年而工作没有做好,那也应该下台了。他俩笑了,肯定认为这个人迂得不可救药吧。

后来得知,刘厂长听到我的答复也笑了,说,那就让老朱快点来报到吧!

三、三年里做的三件事

第一件事情当然是青工培训,要不,把我提上去干嘛?

原有的副科长姓石,医务科护士长出身,不懂教育理所当然。但她作风爽朗果断,为人诚正。几天以后,我主动和她商量分工事宜。我说对上、对外的联络和行政,全都由您负责,我不插手;有关教育培训的业务工作,我来负责;如有工作中的交叉,我们一起协商。她同意。于是我就可以放手干事了。

围绕青工培训,有一系列的事情要做。建立教师队伍(“文革”已经把厂里教师队伍打烂),编写培训教育计划和双补课程大纲,师资本身的培训;更要命的是,在调研中已经发现,青年工人根本不想学习,不愿意参加培训。所以要制定一个厂部文件,对输送培训的车间和培训合格的青年工人,都应该得到精神和物质奖励。刘厂长同意我的说法,让我起草文件。

我把问题看简单了。厂长召集讨论的相关部门,有工会、团委、财务科、劳资科、总务科和几个车间主任,对我拟订的条文,几乎没有一条能够通过。他们从他们现行的规章制度出发,提出这个不对,那个不行,总之就是钱拿不出来,物质奖励没有先例可循。所有的否定意见听完以后,场面陷入了尴尬,刘厂长有点无可奈何,事情难道就这样黄了?

我不尴尬,不脸红,这是一个青工培训的基础文件,没有它,培训是开展不起来的。我灵机一动,用非常诚恳的语调致歉:大家知道我初出茅庐,这篇文稿写得实在糟糕,但事情还非做不可,是否请各位换个角度思考,这样写不行,那么,怎么改才能行呢?

这个说法引起了大家的兴趣,新一轮的发言非常活跃。每一条都是可以修改的,而修改以后就行得通了。我抓紧时间当场改动,大家说完,我也改好了。乘着这股热劲,我当众念了一遍,我说这是我们的集体创作,请大家签下大名。尴尬场面变成了皆大欢喜。我拿到了大家签字画押的文件,还怕他们抵赖吗?

青工培训应该搞双补教育,为了推展这件工作,还需要辅以奖励制度。这个提法和做法,很快在上海流传开了。以后,从冶金矿山公司到机电一局,很多单位请我去介绍经验,人家打不开青工培训的局面,你是怎么做到的?其实核心的问题,就在于尴尬场面中的灵机一动,我得向老干部们示弱,向他们请教,取得他们的帮助。当然,还有一点非常重要,一定要当场把文件改出来,一次解决问题。要不,肯定会夜长梦多,延误时机。

第二件事情是为工程师技术员做的。

我们厂的技术合作对口国家是德国,技术交流学习刚刚起步。我想搞一个正规的电化教室,专门用于外语教学,让全厂几百名技术人员尽快提高外语水平。这不光是钱的问题,当年还涉及到单位的“采购额度”,而且还要有合适的人来做。我把在铸钢车间劳动的张老师请了出来,他既是高等数学教师,又是动手能力很强的电器专家。

我们做好方案,刘厂长批下,由我去要钱,要额度。料想不到的顺利。原来那次尴尬场面化险为夷之后,各科的科长对我印象颇好,觉得我像个干事的人,都愿意支持教育科的工作。财务科长用一贯的似笑非笑表情,很爽快地在文件上签了字。总务科长说,冲着你朱科长来,我从其他地方省下额度,也要给你。但他告诉我,这样大的额度,是要到机电局盖了章,方能有效的。

局教育处的樊绍东科长,原来是机电工专的,我和他相熟,请他去找相关副局长批示盖章。他也觉得这是件好事情,问题不大。然而他磨蹭很久才下来,说局里对这件事情还要研究研究,搞电化教室,我们局还没有先例呢!我气不打一处来,要去见见这位茹副局长。对待上级的上级,我不卑不亢,申诉理由:国际技术交流的需要,全厂工程技术人员翘首以盼;如果为了闵行四个大厂的平衡,我们电化教室可以为闵行地区开放;上重厂到局里来一趟不容易,要花整整一天时间,万请局座决策,本人好回复厂部……局座冷冷地说了一句:“好,就凭你这一句话,要为闵行地区开放!”他签下了字,我完成了任务。樊科长脸色苍白,下楼时对我说:你够大胆!我笑着回答:不怕官,只怕管,我不在他手下,我为什么怕他?

电化教室搞成,设计科、技术科、车间技术员掀起了外语学习高潮。他们异口同声,夸教育科为技术人员做了件好事。

第三件事情,是我们的教师队伍培训。

为了完成千余名青工的双补教育,我们从全厂找来十几位有高中文化基础的青工,让他们担任初中文化教员。他们从工人编制改为干部编制,似乎已经很满足。但我不能让他们停留在原有水平上,要为他们的将来负责。通过刘厂长,我们搞到一笔厂内在职干部培训经费,可以到市内正规电大、职大进修学历,一门一门考出来,只要考及格,学费就可以来教育科报销。我动员科内的教师,在不影响、少影响工作的前提下,尽快进修拿到学历。

我那时是四十三岁。2007年当我七十岁开博,出版第一本《七旬翁d博客集》的时候,他们闻讯为我组织了一次聚会,邀我参加。他们有的是厂里中层干部,有的离厂当了处级干部,都很怀念当年在教育科的那段日子,特别感谢我逼他们出去进修拿学历。好几个人甚至还能复述我的一些话:学历文凭虽然不能代表水平,但总归能够证明你曾经达到的知识高度;如果你们满足于今天过的日子,很可能明天就保不住这样的日子。我们从全厂各个角落里挖出来的这些宝贝疙瘩,到了中年都没有被淘汰,有了一定的成就,对我这个退休老人而言,是何等的欣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