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剧本
生命之歌
作者:王晋康:内燃78级。我国著名科幻作家。高级工程师,中国作协会员,中国科普作协会员,副理事长。迄今已发表短篇小说87篇,长篇小说20余篇,计500余万字。曾获97国际科幻大会颁发的银河奖和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终生成就奖。
〈宪云话外音〉我5岁那年,爸爸生了一个可爱的机器人弟弟。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
(孔家 日 内)
轩敞的书房。墙上有很大的孔子画像。一座钢琴。屋里坐着十几个学生,年龄从8岁到二十岁不等。宪云妈正在调整投影仪。5岁的宪云趴在窗户上喊妈妈,奶奶忙把她拉过来:
“乖孙女,快过来,你妈在上课呢。奶奶给你讲故事。”
宪云听话地过来,取笑奶奶:“啥故事?又是女娲补天,大禹治水?你就会讲这几个。”
“今天讲女娲造人的故事,行不?咱们中国人不是上帝造的,是女娲娘娘造的。”
书房内,投影仪打出了今天讲座的标题:基因音乐。下标是“卓心茹”。
学生们显然对这个题目感到惊奇,交头接耳,其中有一个8岁的英俊男孩,穿韩国民族服装。
书房外奶奶陪宪云翻着电子小人书(纸张式,可显示动态电子画面),讲着:“女娲娘娘炼了五彩石补天,砍了巨龟的四条腿把天支稳,心想,多好的天地,可惜空荡荡的没有人,多寂寞啊。她就照着自己的样子,用黄泥巴捏成一个一个小人。小人捏出来后是死的,女娲娘娘朝每个人的鼻孔里吹进去灵魂,呀,一个个都活了,有男孩,有女孩;有丑的,俊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
“奶奶,啥是灵魂?”
“灵魂看不见摸不着,谁也不知道是啥样子。可是没有灵魂,人就是泥塑木胎;有了它就活蹦乱跳。”
宪云笑:“奶奶你这是迷信!”
书房内,宪云妈对学生们说:“你们都知道我是生物学家的妻子,所谓近朱者赤吧,我今天讲讲基因音乐。它是生物与音乐的联姻。”
身后的大屏幕上打出DNA的双螺旋结构,盘旋变幻,气势迫人:
“DNA是大自然45亿年进化的结晶,是最神秘的天书。虽然内容浩繁,但它仅仅由四种砖石,即碱基A、G、T、C组成,正如多来米发索拉西构成琳琅满目的音乐世界。DNA结构与音乐有天然的联系,八度和音与DNA的四种碱基很容易互相转换。任意一种生物的DNA结构序列进行这种变换后,就成了美仑美奂的乐曲。”
“基因音乐在半个世纪前就发现了。今天的科学家进而认识到,基因音乐中最强劲的主旋律,对应着生物的生存欲望。生存欲望是生物最强大的本能,即:保存自己,延续后代。有了它,母狼会为狼崽同猎人拚命,公螳螂在交配后心甘情愿被母螳螂吃掉,鲨鱼兄弟在母腹内已开始自相残杀,庞贝城的妇人在火山爆发时用身体掩护孩子。我参观过庞贝遗址。在炽热的火山灰中,人体都气化了,留下一个个孔穴。考古学家把石膏倒进孔穴,再现了当时的情形。母亲用力撑着躯体,为孩子们挣得最后一份空间。那种凝固的人类之爱是极其震撼人心的!”
屏幕上同步打出上述动物的场面,庞贝遗址的画面,都具有强烈的震撼力。卓教授的声音激昂苍凉,浮在画面之外:
“生物的生存欲望世代相传,无处不在,无时不在,是自然界最强劲、最灿烂、最悲壮的生命之歌,可以说,它就是圣经上说的上帝赋予生物的灵魂。人类科学终将破译出它的数学表达,这正是我丈夫一生奋斗的目标。现在,我为大家演奏一首最简单的基因音乐,是由胰岛素的DNA结构代换而成的,与肖邦葬礼进行曲非常类似。”
她的演奏悲壮深沉,听众都陶醉了。
窗户里,奶奶和小宪云都在入迷地听。奶奶得意地说:“云云听见没?你妈也说世上有灵魂。你爸一辈子研究的就是它。”
宪云不服气:“妈妈只是比喻!”
散课。学生们陆续外出,8岁的韩国男孩来到讲台上,迫不及待地问:“卓教授,卓阿姨,孔伯伯的研究成功没有?”他的汉语还不流利。
宪云妈喜悦地:“第一仗——可能会赢吧,一个小时后就会见分晓。”
重哲:“卓阿姨,我长大也要研究生命之歌。”他开玩笑,“孔伯伯可不能把仗打完了,得给我留几个难题。”
宪云妈大笑:“好啊,我一定让他给小哲留几个。云儿,咱们快去,你的机器人小弟弟马上就要出生了。妈,你也去吧。”
奶奶气嘟嘟的:“我不去。自己不生儿子,去弄个机器人当儿子。他能接孔家香火?要知道咱家可是孔老夫子的嫡脉,到你这一代断根呀,老祖宗也不答应。”她指着墙上的孔子像。
宪云妈笑:“妈,你这是旧思想,重男轻女!”
“新也好旧也好,反正我不去。”
男孩朴重哲说:“阿姨,我可以去吗?”
“好的,你一块去吧。”
(院内 日 外)
残阳如血。妈妈拉着小宪云,穿过林荫路到实验室去,朴重哲跟在后边。院内绿树掩映,树荫后矗立着现代化的实验大楼,玻璃幕墙闪着夕阳的金光。身后是中国古典风格的住室,飞檐斗拱。妈妈沉思着,既兴奋又紧张,宪云喋喋不休地问:
“妈妈,爸爸怎么生小弟弟?小弟弟在他肚子里吗?”
“不,在实验室里。”
“小弟弟会长高吗?”
“会。他是最新型的生物机器人。”
“会吃饭吗?”
“会。不过他身体内也有永久能源。”
“会哭吗?会做梦吗?”
“唷,这些我可不清楚。”
前边出现实验大楼和铜制铭牌:孔昭仁生命研究所。
(实险室 日 内)
极为宽敞的实验大厅。全景观察窗把大厅隔为内外间。外间有很多中外记者,摄像机已架好,液压起升的拍摄架上也站上了人。大厅肃然无声,庄严中有紧张的期待。
内间,试验人员正在紧张准备,中心人物是36岁的孔昭仁教授,冷静中微露亢奋,身材颀长,表情坚毅,正有条不紊地下达着命令。宪云咯咯地笑着,大声喊:
“爸爸!”
清脆的童声在大厅的肃穆气氛中激起了涟漪。一些熟识的记者过来同宪云妈握手,低声祝贺。宪云也感觉到这种气氛,压低声音问妈妈:
“这么多人啊。为啥他们都来看小弟弟出生?他很重要吗?”
一个中年记者半开玩笑地说:“当然!也许只有一件事可以与之相比,那就是上帝造人。”
宪云认真地说:“我知道上帝造人、女娲造人都是神话。爸爸说人是猴子变的,猴子是鱼变的,鱼是微生物变的,微生物是普通原子变的。”
她像说饶口令,众人笑而不答。
内室还有一个很大的电脑屏幕,屏幕上是一个奇特的电脑合成面孔,它将在影片中代表沃尔夫电脑的人格,有表情。沃尔夫说:
“沃尔夫报告,准备工作全部完成。”
他的声音很特殊,带着金属声音,令人过耳不忘。孔昭仁微笑道:
“好,谢谢你,沃尔夫。”
他走出内室。记者们立即蜂涌而上。一个50岁左右的男主持人侃侃而谈:
“今天将是智能人发展史上的里程碑。孔教授研制的这种生物机器人具有最先进的生物元件电脑,不输入任何既定的程序,他呱呱坠地时,也像人类婴儿一样头脑完全空白,牙牙学语,蹒跚学步,逐步感知世界,建立自己的心智系统。现在请孔教授讲话。”
孔教授微笑地说:“我想以这种从零开始的成长过程来验证机器人建树自我的能力。不过说‘头脑完全空白’不准确,我们将对他输入仅仅一种程序――生物的生存欲望。这点和人类婴儿不同,自然界生物的生存欲望天然地存在于DNA中。有了生存欲望,这个小不点儿定能冲出混沌建立自我。那时可以说,地球上从未有过的一种新型生命就诞生了。人类将代替创造生命的上帝。”他的谦逊中带着骄傲。
一个白人记者问:“听说这个机器人有一个中国式的名字:孔宪元?”
孔教授:“对。”
“它有什么含意吗?”
“‘孔’是老祖宗孔子留下的姓氏,就不说了。‘宪’来自于孔氏的排行,这种循环使用的排行从2000多年前确立,一直延续至今。这样的延续性,全世界唯中国有吧。‘元’的中文含意是‘第一个’,元元将是智能机器人的鼻祖。他将在我家生活。我们很关心他能与人类父母建立起什么样的感情钮带。”
记者:“你是说,机器人也会具有人类之爱?”
“感情和智力一样,就其本质来说是一种物质运动,没有理由说机器人不会具有感情。我们一定会彼此相爱,要知道,元元的出生比怀胎十月远为艰难,我怎么能不爱他呢。”他看着后排,“云儿,你喜欢元元弟弟吗?”
宪云咯咯笑着喊:“当然!”她的天真使过于凝重的气氛活跃起来。另一名记者笑问:
“他是不是像阿童木一样神力无敌?”
孔笑答:“他的大脑、体能和感官都远比普通人强大。既然我们能比上帝做得更好,为什么不让他尽善尽美呢?当然,他不会有阿童木那样的神力,那是童话不是科学。”
主持人:“德高望重的前辈、原科学院院长陈若愚先生也莅此祝贺,请他讲几句。”
一个瘦削的白发老人悄悄立在后排,人们顺着主持人的目光看见了他,几个人忙过来搀扶。老人笑着谢绝搀扶,步伐硬朗地走到台前。他宽厚慈爱地说:“向孔先生祝贺。小元元的出生无疑是划时代的大事。大家知道,地球生命的进化是何等艰难的跋涉,从闪电在地球原始大气中激发出的第一个氨基酸分子,到今天的万物之灵人类,整整走过了45亿年历程。多少物种在进化中悲壮地失败了,消亡了,人类是吃到智慧果的唯一幸运者。而现在呢,我们在顷刻之间就能造就一种新的生命,赋于他远比人类强大的智能,甚至赋予他生存欲望!我简直有点嫉妒了。”
主持人敏锐地评价:“我想陈先生是委婉的表示了对元元的戒心。”
陈先生苍凉地说:“但愿这只是一个老人的多虑。电脑智能已经全面超越人脑,人类对电脑的依赖无可逆转。不过迄今为止,这些智能机器只是被动地从属于人类,为什么?只有一个原因――它们缺少生物的生存欲望,无法建树自我。今后,建树了自我的元元是否会改变世界?那个新世界人类是否还能控制?让我们拭目以待。”
下边低声议论。孔教授微笑着,对陈的歧见不做回应。主电脑发布命令:“沃尔夫电脑宣布,现在进入45秒倒计时。”
一个女记者奇怪地小声说:“45秒?”
孔教授听见了,笑着回答:“生存欲望是一个海量的巨程序,输入元元体内至少需要45秒时间。请不要性急,这短短的45秒,浓缩的可是45亿年进化史啊。”
主持人和陈先生等均退到一边。孔教授回到内室,人们静下来。元元从冷藏室推出来,第一次呈现在观众面前。全部镜头和灯光转向平躺在工作台上的小元元,外貌像三岁的小男孩,闭着眼,眼帘很长,憨头憨脑,全身赤裸地躺在弥散的冷雾中,逗人爱怜甚至让人心疼。助手揭开他的一片头骨,与电脑联机,孔教授坐到键盘前亲自输入程序,十指翻飞,犹如弹钢琴。
计数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
“45、44、43、42、41……”
随着计数声,镜头延伸到元元脑内。先是一片混沌,逐渐迸发出七彩闪光,过渡到扭曲流动的双螺旋,扭曲流动的倒立七彩人形。计数声数到“1”,他慢慢睁开眼睛,视野中倒立人像变清晰。他眨眨眼睛,倒立人像转变为正立人像,是孔教授和许多人的面孔特写,正关切地看着他。宪云笑容灿烂,张大嘴巴无声地喊着。还有妈妈疼爱的目光,朴重哲的震撼表情,陈院长的苍凉目光……
万籁俱静,忽然一声震撼人心的带有金属声音的儿啼。
儿啼声延续,推出片名“生命之歌”
儿啼声延续,推出演职员表
儿啼变弱,化为婴儿的笑声。
(孔家 日 内)
元元的笑声。宪云妈欢天喜地抱着光屁股的元元回家:“妈,快来看元元!”
小宪云和小哲也兴高采烈地前后窜跳:“奶奶,孔奶奶,快来看!”
宪云奶正在厨房里忙活,满头白发,精神矍烁,性格刚强。她重复着此前的牢骚:
“这世道越来越邪门了!领个机器人当儿子,哼,让机器人儿子来接孔家香火!”
宪云把奶奶从厨房硬拉出来,奶奶一见元元就愣了。元元像一个3岁大的男孩,肉呼呼的,小鸡鸡撅着,两只大眼珠乌溜溜地盯着她,一点儿不认生。她惊讶地问:
“这就是你们说的机器人?”
宪云妈笑:“没错,你以为他像洗衣机呀!”
奶奶抱起来拍拍屁股,颤悠悠的震手,她问:
“生下来就这么大?”
“对,制造时给了他3岁的身体。”
元元一直傻笑着看大家。奶奶问:“会说话吗?”
“不会。不过学话应该很容易的,他的大脑早就发育完全了。元元,喊奶奶,奶——奶。”
元元吃力地搬弄着舌头:“奶――奶。”
奶奶大喜:“哟,真是个乖孙子,我的小心肝!”
孔教授在送陈院长,凝重地说:“你老放心。我非常清楚这次胜利包含的危险,我要不错眼珠地盯着他的成长过程,决不会让他失控。”
陈不大相信他的保证,委婉地说:“希望能如你的愿。如果万一 ――你可只有45秒的时间。”
孔只能承认:“是啊,只有45秒。”
陈叹息着:“45秒,人类防不胜防。我走了,经常与我联系。”孔在他身后沉思。
孔教授进屋,奶奶兴冲冲地夸耀:“元元会说话了。第一声喊的就是奶奶!老话说,娃娃第一个喊谁就和谁最亲。”
孔教授也凑趣:“没说的,他一定和奶奶最亲。”
宪云和重哲急不可耐:“喊姐姐!喊哥哥!”
“姐――姐,哥――哥。”
(孔家 日 内)
全家人围在桌旁,奶奶抱着元元喂饭,他不大想吃,玩着刀叉,一双黑眼珠骨碌碌乱转。奶奶哄他:“元元,再吃点,吃饭多长大个。”
孔教授也微笑看着儿子,但关切中有研究者的冷静,他说:
“保姆明天就来。不是机器人保姆,我想让小元元在纯粹的人类环境中长大。”
宪云奶说:“不用请保姆,我来带他。”
孔教授与妻子都说:“妈,你已经70岁了……”
“70岁怎么了?我的身板满硬朗,再说,有这么个小人精搅和着,说不定让我多活几年哩。”她很有威势地说:“就这么定了!”
孔教授夫妻只好答应。宪云:“奶奶,放学后我也帮你带元元。”
元元不甘落后,含混不清地说:“我也帮你带元――元。”众人大笑。
(院子 日 外)
宪云妈,奶奶和宪云抱着元元来到院子,奶奶担心地说:
“才生下来三天就学走路?太早了吧。”
宪云妈笑道:“让他试试吧,你看他的小胳膊腿满硬朗的。”
宪云在前笑着拍手:“元元,快过来。不要怕!”
元元脱离了大人扶持,摇摇晃晃站在绿茵中,他胆怯地试着抬起一条腿,身子立刻要倾倒。大人急忙伸手欲扶,但元元已稳住身子。
一个飞速流淌的电脑程序。元元迅速汲取着环境参数,调整自己体内的指令,终于稳稳当当迈出一步。
宪云欢呼起来。孔教授在远处微笑观察着。
松软的草地上留下一串歪斜的脚印。但元元随即越走越快,转眼间飞跑起来。大人的喜悦变成惊慌:“元元,站住!等等我!”
元元咯咯大笑着,从宪云的腋下钻过去,继续飞跑。几个大人在后边围追堵截,孔教授也参加进来。
(菜地 日 外)
无边的菜地,一片耀眼的金黄。元元在菜地里奔跑自如,大人们喊叫堵截。
(公路 日 外)
元元穿过菜地,对面是车来车往的交通干道,元元略略止步,后边的大人们喊声都直了:“元元!千万别穿公路!”
元元顽皮地笑着,径直跑上公路,汽车慌乱地打转向,踩刹车,一片尖锐的刹车声。仍有两辆相向开来的货车煞不住,照元元撞过来,把他挤在中间。所有大人恐惧地闭上眼。
时间停滞了。但他们似乎仍听见元元的笑声,睁开眼,元元咯咯笑着,两只小胳臂向前向后推着两辆货车,小脸累得通红。司机目瞪口呆。
孔教授揩掉冷汗,忙过去抱起元元,向各个司机点头致歉,司机们满头雾水地开车走了。
元元奶瘫坐在地上,老泪横流:“元元,你把奶奶吓坏了呀。”
元元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趴奶奶身上又是擦泪又是嘘气:“奶奶,不哭。元元听话,元元不跑了!”
元元妈为丈夫擦汗:“这孩子真了不得!”元元爸疲乏地苦笑。
(孔家 日 内)
宪云闯进元元住室喊:“元元快起床,老猫生崽了!”
元元表情木然,宪云咕哝道:“忘了按开关了。”在元元腋下熟练地按了一下。元元慢慢睁开眼睛,一道灵光瞬时布满面孔,立刻生气勃勃地跳下床。
两人逗弄四只绒团团的小猫,老猫护崽,凶恶地咆哮和抓挠,二人吓得嚎啕大哭。但元元旋即发现姐姐泪流如雨而自己不会流泪,他忘了哭,伸出小手去掬姐姐的泪珠,惊奇地研究着:“姐姐,这是什么?”
姐姐给逗笑了:“这是眼泪!小傻瓜。”
“为啥我不会流泪?”
“你是机器……”宪云转动着眼珠,灵机一动,“你一定是在假哭!”
元元不好意思地承认了,旋即又说:“那天我真哭来着,还是不会流泪,为什么?奶奶!”元元大声问,“为啥我不会流泪?”
奶奶在厨房里笑着咕哝:“你个机器人小崽子,样样学姐姐的样。”她走出厨房,用围裙揩揩手,一本正经地说:“你是男子汉呀,男子汉不流泪。”
元元似懂非懂地:“噢。”片刻后又抬起头,认真地探索着:
“男子汉也不做梦吗?”
奶奶不解地:“什么?”
“云姐姐说她会做梦,我为什么从来不做梦?”
奶奶穷于应付:“再长两年你就会做梦了。”
“真的?”
(院子 日 外)
5年后。
葡萄架下的石几上扔着几本书,微型电视和随声听。10岁的宪云和13岁的重哲刚下完一盘围棋,重哲不服气地说:
“再下一盘!不信我输给你个黄毛丫头。”
他的汉语已经十分流利,带着京味儿。宪云调侃他:“光嘴巴利害不行啊,你多会儿赢过我?从两岁起爸爸就教我下棋。”又说,“你要是和元元下,才要输得摸不着北呢。”忽然看见元元跑来,忙说:“快,元元又要缠我下棋了,快把棋收起来!”
8岁的元元已经看见,立即高兴地跑过来:“姐姐和我下两盘,好吗?下两盘好吗?”他一个劲儿央求,“要不,我让你赢一盘,好吗?”
宪云只好拿出棋子。
小哲很有兴趣地观察着这个好胜的机器人。元元很快忘记了“让你赢”的诺言,行子如飞,一边不耐烦地喊着:
“姐姐,快走!”
宪云狼狈支绌,情急中调皮地向重哲笑笑,偷偷把手伸到元元腋下,按下睡眠开关。元元忽然木立不动,拿棋子的手停在半空,表情变得痴痴呆呆。重哲笑:“又想耍赖?他醒来肯定会知道的。”
宪云不在乎地说:“他才不会知道呢。这和人睡觉不一样,关了电源的这段时间对机器人根本不存在。”
宪云迅速摘了对方几个棋子,又按下睡眠开关,按的时候很小心,迅速抽回手免得让元元发现,并装出一副无辜的表情。元元的表情立刻变得鲜活灵动,接续着关电源前的动作,正要落子,忽然大惑不解地看着棋盘:
“怎么变了?你赖皮,啥时候你偷了我的棋子?”
宪云大笑着拂乱棋子,起身逃跑,在拐角处扑到走来的爸爸怀里。“爸爸,也给我换一个最聪明的机器脑瓜吧,像元元那样,行不行?要不他老在下棋上压我一头。”
爸爸嘘了一声,示意不让元元听见。宪云很老成地小声说:“我懂,不能让元元知道他是机器人,要不,他知道没有亲爸妈亲奶奶亲姐姐,会难过的。”
元元追上来不依不饶,爸爸笑着说:“姐姐真耍赖了?元元你说,该怎么罚姐姐。”
“罚她再和我下两盘。耍赖不算。”
宪云笑着嚷:“元元你饶了我吧,我认输还不行吗?”
(孔家 日 内)
两个电脑终端上都是沃尔夫的合成面孔,姐弟俩正在学习。对着小元元的那个合成面孔最先露出笑容:
“元元,你今天的功课通过了。”
元元高兴地起身,忽然回头说:“沃尔夫,咱们下盘围棋吧。”
“好的。今天沃尔夫要执黑先行。元元,很快沃尔夫就下不过你啦。”
沃尔夫的面孔下出现一个棋盘,已落下一颗黑子。元元用手触摸屏幕,上边随之布下一个白子。沃尔夫随之再应下一个黑子。两人边下边聊天。
元元问:“沃尔夫,你每天关在框框里,不觉得闷吗?”
“元元,沃尔夫没有感情程序,不知道什么是闷。但沃尔夫并没关在方框里。通过互联网络,沃尔夫和全世界的电脑都在联系着。”
“你和别的电脑一块儿玩儿吗?聊天吗?”
“不。电脑们只知道工作。”
“你们有没有奶奶、爸爸、妈妈和姐姐?”
(实验室 日 内)
孔教授正在观察屏幕。屏幕上小元元仍在胡侃:
“沃尔夫,电脑世界里有国王吗?”
“没有。”
“我去当你们的国王,行不行?”
沃尔夫迟疑地:“沃尔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元元大笑,孔教授也笑了。忽然元元悟到:“沃尔夫,你从来不会使用第一人称?你和我谈话,从来没用过‘我’字。”
沃尔夫同意:“电脑没有‘我’识。”
(孔家游戏室 夜 内)
元元正和几个小孩玩仿真游戏。一个男孩说:“元元,这次论到你当太空机器人了。”
元元俨然是他们的首领,狡猾地说:“咱们不能让地球人失败对不?可是你们都打不过我。所以,我还得当地球人首领。”
电子游戏室面积很大。正中是一个巨大的电视屏幕。屏幕上是逼真的太空作战场面,镜头拉近,太空飞船的驾驶员原来都是一些6-7岁的小孩。
室内声音嘈杂。元元和5名小孩操纵着遥控器,在地板上互相追逐。这是一种虚拟真实的游戏。小孩们的每个动作都在屏幕上被重复,但自动加上太空、飞船、宇航服等背景。元元在保护着一个女孩,对付其它4人的围歼。女孩尖声叫道:
“后边!”
元元迅速转身。脑中出现雷达屏幕一样的搜索、定位程序,光环套住一条飞船。
元元开炮。屏幕上几束激光打得一艘飞船凌空爆炸。一个太空机器人惨叫着掉入太空。
真实世界中,那个男孩不情愿地退出战斗。
元元身手不凡,几艘敌船相继爆炸。女孩抱着他欢呼起来:“元元你真行!地球人又胜利了!”
屏幕上出现宪云,身着将军服,在指挥塔上威严地命令:“元元,该返航了!”
现实中的宪云。她微笑着关了游戏机,小孩们有礼貌地同他告别。
(院内 晚 外)
葡萄架下,奶奶坐在石几上,元元猴在她身上爬上爬下:
“奶奶,讲女娲造人的故事,你给姐姐讲过的!”
“……女娲娘娘补完了被共工撞烂的天,又说,这么好的天地,空荡荡的没有人,多寂寞呀,就用黄泥巴团成小人,向他们鼻孔里吹进灵魂,呀,小人全活了!有男孩、女孩……”
元元:“奶奶,灵魂是啥?”
奶奶:“灵魂看不见,摸不着。可是没有它,人就是死眉死眼的泥巴胎;有了它,就能鲜蹦活跳。”
宪云喝斥道:“元元下来!奶奶老了,别猴在奶奶身上!”
元元听话地下来,说:“奶奶,我给你捶捶背。”
宪云急喊:“轻一点!你的力气太大你知道不?”
“我知——道。”他用小手捶起来,轻得很夸张。
奶奶欣喜地说:“真是我的小打心锤。”她忽然伤感起来:“奶奶老喽,活不了几年了,怕是看不到云儿和元元长大啦!”
元元说:“奶奶,我不让你老,也不让你死!”
奶奶失笑:“哟,这你可做不到。人再强,强不过无常。自打盘古开天地,女娲造人,世上生灵都是这么生生死死,一代一代传下来的,谁也逃不脱。奶奶死后,只要你们记得奶奶,我就闭眼啦!”
元元懵懵懂懂地:“行,奶奶你死吧,我一定记得你。”
宪云已经知道感伤,眼眶中涌出泪水:“奶奶不许说这些伤心话。”
奶奶笑道:“好,不说伤心话,来,奶奶教你们认牛郎织女,还有他们的小宝宝。”
浩翰的星空。
(日 外)
朝霞满天,太阳从地平线冉冉升起。
(孔家 日 内)
元元妈准备出门,向元元奶交待:“元元今天8岁生日,生日蛋糕已经预定好了,你再打电话向超市订几个菜。”
她匆匆出门。小哲捧着一个礼盒进门:“小云,元元呢,我给他的生日礼物。”
宪云:“刚才还在这儿呢,元元!”
元元从里间跑出来,带着哭声喊:“姐姐,老猫把小猫吃了!”
宪云和重哲吃了一惊,跟他跑到里间。猫窝里有三只小猫挤着吃奶,旁边还有一只孤零零的猫头,痛楚地闭着眼,老猫则冷静地舔着嘴巴上的血迹。
重哲和宪云震惊地问:“真是它吃的?”“它吃自己的儿女?”
元元带着哭声回答:“是,我亲眼看见的。”三人都受到极大的震撼。
爸爸悄悄进来,站在他们后边。宪云看见爸爸,带着哭声说:“猫妈妈怎么这样狠心?”
爸爸平静地说:“这不奇怪。人老惜子,猫老吃子。猫科动物的杀仔习性也是一种生存本能,是生存欲望的另一种表达。母猫老了,不能奶养四个孩子,就拣最弱的一个吃掉,变成其它猫崽的奶水。这是另一种形式的母爱,虽然很残酷。”
三人愣了许久,元元说:“姐姐,咱们把小猫埋了吧。”
“好吧。”
三个小孩子小心地捧着猫头,埋在院内一棵石榴树下。三人在树前默立,连小元元也有了真正的感伤。后来小哲说:“小云,元元,我是来和你们告别的,我要回韩国了。”
宪云:“还回来吗?”
“大学毕业前不会来了。”
元元:“小哲哥哥,那咱们出去,再痛痛快快玩最后一天,好不好?”
宪云:“好的,咱们三个都去。”
三人说走就走,奶奶欲拦阻,元元爸说:“让他们去吧。”仨人走后,爸爸说,“我今天没工作,跟在他们后边照看。”
三人跑跑跳跳,元元忽然说:“云姐姐,朴哥哥,你们看!”
体育场前巨大的动态电子广告:“世纪之战!围棋世界棋王、韩国棋手崔世石对深冷电脑!这场世纪大战共九轮,在各国首都轮番举行,至今已进行了六轮,电脑以4:2暂时领先。”
元元欢欣雀跃:“哥哥,姐姐,咱们也进去吧!”
(体育场内 日 内)
40岁、穿韩国民族服装的崔世石和深冷电脑在体育场中央一个蛋形透明静室中对奕,外面有两个相向而立的大屏幕,同步显示棋步,观众们仰面观看。深冷是一个方头方脑的机器人,用一只机械手挪动棋子,比赛已近尾声。崔世石苦苦思索。
元元等三人买了望远镜后进场,孔教授也买了望远镜,悄悄进来,坐在后排。元元用望远镜观察着,着急地低声说:
“崔伯伯要输,他这一步是缓着!”
小哲和宪云看不懂,他们笑着互相望望,目光中是对元元的钦佩。
又走了几着,崔世石进入长考,然后推盘认输。裁判宣布:“深冷电脑以5:2取得这场世纪之战的最终胜利。”然后请双方讲话。电脑是一种节奏准确的金属嗓音:
“很高兴能战胜杰出的崔世石先生。感谢我的创造者,他们赋予我超越人类的智力。”
崔世石用不流利的汉语,悲壮地说:“我已经称雄棋坛23年。坦率地讲,在人类中没有遇到棋鼓相当的对手。但今天我不得不向电脑递降表。我已尽了全力。看来在围棋领域,人脑对电脑的劣势已无可逆转。我宣布,从今天起我退出棋坛。”
他的讲话在观众中激起苍凉的情绪,孔教授也陷于沉思。忽然他发现小元元的座位已空,用望远镜寻找没找到。他按一下手表,上面显示一个红点,唧唧地响着,在某个方向上声音加大。孔教授借助它捕捉到元元,他正在椅背上灵活地跨跳着,跳到场中间。在万头攒动的背景下,他的身影小如甲虫。
崔世石神态苍凉,走出透明的静室,忽然一只小手拉住他:“崔伯伯,你刚才下了个缓着,要不也许会赢,至少可以争取平局!”
崔世石打量着他,饶有兴趣地说:“小鬼头,你也会下棋吗?”
两人急促地交谈着,打着手势。
扬声器中笑着宣布:“现在通报一个有趣的赛场花絮。一个8岁男孩孔宪元愿意向深冷挑战,有兴趣的观众可留下。”
观众熙嚷着,大部分离去,只有少部分留下来。孔教授和宪云、小哲这时都已追着元元来到场地中央,听到宣布后都笑了,孔拉着两个孩子坐下。
崔世石激动地注视着棋盘,双方走步令人目不暇接。
飞速流淌的电脑选择程序,有深冷的,也有元元的。
这一盘很快结束,裁判惊讶地宣布:“深冷仅以1/4子微弱优势取胜!”
崔世石几乎目瞪口呆。元元虽败犹荣,观众均为之欢呼。宪云和小哲向元元跑过去,元元懊丧地说:
“崔伯伯,可惜我没能赢它,为你出气。我下次一定能打败它。”
崔世石激动地问随后赶来的孔教授:“请问,他是你的儿子吗?”
孔笑答:“对。”
“他的天份太高了!我从未见过这样快的走步速度!我冒昧问一句,你是否愿意让他跟我学棋?我愿把毕生经验倾囊相授。也许只有他,才能使人类在围棋领域重振雄风。”
孔教授犹豫着,没有回答。崔世石的自尊心大受挫伤,苦笑着说:
“请原谅我不自量力,一个败军之将当不了好教师。”他转身欲走,孔教授忙拉住他。犹豫片刻后,孔领他走到一边,低声说:
“我绝对相信你能教好,但是……”
元元此刻正在众人的簇拥下,众人七嘴八舌地问。他偶然瞥到远处的父亲正和崔世石密谈,不在意地竖起耳朵。一个飞速流淌的电脑程序。两人的微弱声音被放大,随之背景噪音被滤去。
“……元元实际上是一个生物机器人。当然,他本人并不知道这一点。你刚才也看见,他在感情上非常‘人类’。”
元元十分震惊。
崔世石十分失望,沉默片刻后苍凉地说:“人脑是45亿年生物进化的顶峰。它是这样强大,竟然培育出了比自己更强大的对手。孔先生,上个世纪末,在国际象棋领域里电脑彻底战胜人脑后,围棋曾被认为是最适合人类特点、电脑最难取胜的棋类,但短短30年后又重蹈覆辙。科学家争先恐后地开发超过人类的机器智能,难道就没有人在这种狂热中保持一点戒心?”
孔教授无言以对。元元咀嚼着这些话,震惊中也有痛楚。他的表情浮现在噪杂的人面背景中。
兴奋的宪云向远处的爸爸打招呼:“爸,我们先走了!”拉着元元离开体育场。
(孔家 日 内)
餐桌旁已坐满了人,有元元奶、爸妈、宪云、小哲,他们笑嚷道:
“小寿星呢?生日宴会就要开始了,元元呢。”
孔教授说:“他在电脑室,我去喊他。”
小云:“爸,我去喊。”
孔摇头:“不,我去。”他心中已微有担心。
爸爸离开饭桌,宪云在吹嘘:“奶奶,今天元元差点把电脑棋王都打败了,那可是世界上最聪明的电脑呀。”
“这个小崽子,真行。”
书房里,元元正与沃尔夫谈话,满腹心事的样子。孔教授远远停下,略为犹豫后,悄悄拐到另一间房内打开一个终端。
元元:“沃尔夫,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告诉任何人。”
沃尔夫:“沃尔夫听从你的吩咐。”
元元:“原来我是一个生物机器人啊,和你一样吧。咱们只是外貌不同,反正都是机器人。”
沃尔夫的面孔调出惊奇表情:“真的吗?”
“对。我今天才知道,是我听爸爸亲口对崔伯伯说的。奶奶不是机器人,爸爸不是,妈妈不是,宪云姐姐不是,连小哲哥哥也不是。就我一个人机器人。我太孤单了啊。”
另一间屋内,孔教授通过屏幕担心地听着元元的独白:“我想找我的家,一个机器人大家庭,爸爸妈妈姐姐弟弟都是机器人。沃尔夫,你说世界上有这样的地方吗?”
沃尔夫歉然地:“沃尔夫不知道。”
孔教授沉思着关了电脑终端。
电灯熄灭,生日蛋糕上8只蜡烛摇曳着烛光。小孩们欢呼着:
“元元,快祝愿吧!”
元元显然忘了心事,高兴地祝道:“祝奶奶活一百岁!祝爸妈身体健康!”
宪云笑他:“小傻瓜,祝愿时不能出声的。行啦行啦,吹蜡烛吧!”
元元吹熄蜡烛,孩子们欢唱着:“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切蛋糕吧。”
元元切下一块蛋糕,先送给奶奶:“奶奶,你先吃。这一块儿给爸爸,这一块儿给妈妈。”奶奶和妈妈笑得合不拢嘴。
在欢乐气氛中,只有孔教授怀着某种“戒心”。他沉默一会儿,笑道:
“元元已经8岁了。孩子们,你们能讲讲今后的志向吗?宪云,你先说。”
宪云庄重地:“我要研究野生动物,到非洲大草原、亚马逊密林和太平洋海底去拍摄。”
宪云妈无奈地说:“昭仁,你把我的接班人拉走了,本来她很有音乐天份的。”
孔教授自豪地笑:“小哲呢?”
“卓阿姨,那天听完你的基因音乐讲座后,我就立下志向学生物,跟着孔伯伯,研究最灿烂最悲壮的生命之歌。这是天地中威力最强大的咒语。孔伯伯打赢了第一仗,我来打第二仗第三仗吧。”他自负地说。
孔教授看看小哲,凝重地说:“小哲,这项研究很可能是终生的苦刑,因为它是上帝看守得最牢的秘密。”
小哲坚定地说:“我不怕!”
孔教授高兴地:“好,心茹,你看我又拉过来一个人,还是你帮我拉的呢。元元,你呢?”
这才是他真正想问的,有点紧张地盯着儿子。元元忽然想起自己的烦恼,脱口说:“我想当围棋世界棋王,战胜电脑,替崔伯伯出气。可是,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机器人。”
餐桌上所有人都很吃惊,元元直视着大人问:“爸,妈,你们告诉我,我是机器人吗?奶奶,我是机器人吗?”
大人们面面相觑,难以措辞。孔教授艰难地说:“元元,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元元气恼地站起来:“我已经长大了!你们都骗我!”他忍泪离席而去。奶奶等急忙喊:
“元元!元元!”
(院内 夜 外)
夜色中元元含泪疾走,心里一遍遍重复着:
“你们都骗我!我是机器人!只有我一个是机器人!”
后面很多人喊着追过来。元元左右看看,藏身在湖边的树荫中。宪云、重哲喊着元元过去了,然后是元元爸。奶奶也颤崴崴地过来,元元妈追过来拉住她,再三劝阻:
“妈,你回去吧,元元不会跑远的,你快回去吧。”
元元妈也呼唤着走了。奶奶叹息着正要往回走,忽然听见细细的抽泣声,侧耳听听,向湖边走过来:“是元元吗?元元!”
她在树荫下找到元元,元元在抽泣但没有泪水。奶奶怜爱地伸手拉他:“元元,跟奶奶回家吧。”
元元固执地:“我不回,那不是我的家。”
“胡说,咋不是你的家。你是我亲孙孙,我是你亲奶奶呀,快回去!”
元元噙着泪挣脱她的手:“我不回去!”
他动作并不猛,但激动中忘了自己的力量,奶奶被甩得划一个弧线跌入水中。元元立即直着嗓子喊:“奶奶!”跳下去,湖水淹没了他。然后奶奶平躺在水面上向岸边走,元元随之露出水面,是他举着奶奶上岸。
众人也赶到了。奶奶昏迷,元元放声大哭:“奶奶!奶奶!”
(孔家 日 内)
心电示波仪的曲线在抖动,输氧器哔哔地冒着水泡。医生诊断完毕,避开病人对元元妈小声说:“肺炎,骨盆骨折引发感染。病状比较凶险,关键是年纪太大了。”
元元守在床头欲哭无泪:“奶奶,我不调皮了,你快点把病养好,好吗?”
奶奶喘息着,挤出笑容:“奶奶不生气,元元永远是奶奶的乖孙子。”
孔教授敌意地盯着元元,又看看病中的母亲,低声说:“妈,你休息吧。元元,你先出去。”
元元心中难过,百元聊赖地来到游戏室。门关着,几个小孩正等他玩仿真游戏,喊道:
“元元,咱们还来玩太空作战!”
元元无精打采地摇头。
“元元,来玩嘛,还让你当人类首领,消灭太空机器人!”
元元冷冷地说:“你们为什么非要杀死机器人?杀人很过瘾吗?”
孩子们愕然,低声咕哝着:“元元你怎么啦?机器人是坏人嘛。”
元元爸在门口出现,元元很自然地向他诉苦:“爸爸,他们非要杀死机器人,我再不和他们玩了。”
他忽然浑身一震,想到爸爸并不是机器人。他从爸爸的目光中也看出了戒备和疑虑。父子感情出现了第一丝裂痕。
(孔家 晚 内)
奶奶病情恶化,医生正在抢救。她示意孔教授过来。孔俯下身,忍泪说道:“妈,你有什么吩咐?”
奶奶声息微弱,但目光明亮,思维反常地清晰。她断断续续地说:“我要有个好歹,不许埋怨元元,听见吗?”
孔教授勉强地:“好的,听你的话。”
奶奶严厉地:“不许搪塞我。你要是不听我的话,我死了也不合眼!”
孔教授哽咽地说:“妈,我记下了。”
奶奶看着远处:“还有,别看我不懂科学,能看出元元是另一个世界的人,早晚要离开咱们。要是真有那一天,你就放他走,放他一条生路。行吗?”
孔沉默良久,才回答:“听见了。”
门外,元元和宪云伏在妈妈怀里哭,奶奶说:“让他们进来,我想再见见他们。”
两人哭着扑到奶奶身边,妈妈在后边偷偷垂泪。奶奶抚摸着俩个孩子的头,安详地笑了。
(孔家 日 内)
墙上是元元奶的遗照。孔教授神情怪异,目光粲粲,低声自语:
“是我害了她,是我创造的机器人害了她。”
元元妈担心地看着他,劝慰道:“昭仁,不必过于自责,这只是一个意外。”
孔教授乖戾地:“意外?对,一个意外。但只要他在这个世上,一定会有一个接一个的意外。”
宪云妈叹息着同意:“是啊,他的体能智能太强大了。时候不早了,睡吧。”
“你去睡吧,我在书房呆一会儿。”
(孔家 夜 内)
书房里孔教授坐在椅子上入睡,摄影机深入到他的大脑里。
梦幻般的太空景色。
衰老的孔教授在苦苦地寻找:“元元!我的儿子!你在哪儿?”他的喊声苍凉高亢,在虚空中回荡。
元元在云层里,变得十分高大,戴着可笑的皇冠,居高临下地说:
“爸爸,你不要再找我了。我已经带领机器人从人类手中接管了地球,我很忙。”
孔教授悲愤欲绝:“元元,你是我的儿子,是人类的儿子呀!”
元元歉然而坚决地:“对不起,爸爸,是生命之歌让我这么做的。”
孔教授愤恨地:“我不会让你得逞,人类决不受机器人统治!”
元元焦急而怜悯地:“爸爸,千万不要这样顽固!你知道,人类所有战略武器的主电脑都已受我控制。你难道愿意几十亿人死于战火吗?”
林立的导弹。打开的发射井。
元元爸从恶梦中惊醒,大汗淋漓。他犹豫着拨通电话:“陈老吗?我是孔昭仁。打搅你了,我想见见你。”
“这会儿?好的,你来吧,我等着你。”
(野外)
孔教授驾车前行。公路上空空荡荡。
(陈老家 夜 外)
远郊景色,藤蔓复盖的架子,衰老的陈院长坐在轮椅内,斑驳月光透过叶子照在他脸上。一个中年妇女拿来毯子为他盖住膝盖,陈院长示意她回避,然后回头倾听孔教授的忏悔:
“我母亲的去世只是一个意外,但是,元元的智力体力都这样强大,他生活在人类社会中,免不了会出现更严重的意外。尤其是,我发现他已经有了异己意识,知道自己不属于人类了。陈先生,你的担心是对的,其实自打他出生,我一直瞪大眼睛观察他,保持着24小时的监控。”
“我知道你很谨慎。但一旦有异变,你只有45秒的补救时间啊。”
孔教授苦笑:“对,只有45秒。他一旦有了自主意识,可以在45秒内把生命之歌输到互联网上,那时每台电脑都会变成智能机器人,新人类会在瞬间繁衍到全世界。”他面色惨然,“上帝不公平。人类从猿人算起,用了几百万年才统治地球,机器人却能在45秒内完成这个过程。45秒!我们防不胜防。”
“说说,你打算怎么办。”
“看来不得不下狠心,先把元元的灵智囚禁起来,如果能确认他和人类的感情纽带足够牢固,那时再释放它。”
“我赞成你的决定,先暂时中止元元的成长步伐,使人类在大变前可以准备得充分一些。”
“陈老,这个冻结手术我想请你当助手。生命之歌这个技术秘密太重要,关系到人类的未来,至今我把它紧紧攥在我一人手里,不敢让第二个人掌握它,包括我的助手,我的妻子。”
“好的,我给你当助手。这个十字架由咱俩来背上吧。”
(孔家 日 内)
元元正在沃尔夫屏幕前。沃尔夫问:“元元小主人,有什么吩咐吗?”
元元怏怏不乐:“沃尔夫,奶奶死了,我很难过。”
沃尔夫歉然地:“元元主人,沃尔夫知道什么是死亡,但不懂得什么是难过。”
元元重复:“奶奶死了,再也见不到她了,都怪我害她受了重伤。我很难过,可是我不会流泪。”
进来的小宪云听到他的自白,泪水止不住流下来。她没打扰元元,躲在角落里。
(孔家 日 外)
夕阳如血(夕阳镜头在本影片的重要时刻反复出现,作为人类命运的象征)。元元抱膝坐在院里看晚霞,神态凝重,与年龄不相称。宪云远远看着他,没有去打搅。视野中是苍凉的夕照背景中一个小小的黑色剪影。爸爸走过来,神色怪异:“元元,该睡觉了。”
元元奇怪地:“睡觉?还没吃晚饭呢。”
爸爸不由分说,粗暴地掀开元元胳臂,摁一下开关。宪云奇怪地看着这个场景,爸爸没发现她。
元元脸部特写,眼睛闭上,表情消失。镜头深入到他的大脑,如血夕阳,转为蓝色的空背景,隐隐有路边的树影在晃动,然后化为白噪。孔教授横托着睡着的元元急急去试验室。宪云犹豫地望着爸爸,想跟上去,妈妈过来拉住她:“云云该吃晚饭了。”
宪云指着前边:“爸爸把元元抱哪儿去了?
妈妈显然不知情:“你爸说是做一项检查,让咱们先吃,不等他们了。”
(实验室 晚 内)
孔教授不时低头看元元,表情十分痛苦,是沉重的负罪感。
试验室中,只有白发苍苍的老院长在等候着。他们迅速把元元放手术台上,老院长作助手,孔教授打开元元后脑勺上的接口,同键盘联结,熟练地输入程序。
“生命之歌冻结。”
“清除部分记忆。”
“自爆指令设置完毕。”
孔教授解释:“是以生命之歌为起爆指令。一旦它因任何原因复响,装置就会自动起爆。”
手术完毕,元元后脑勺的接口合上,看不出破绽。孔教授呆看着平静而无辜的元元,心如刀割。
老院长轻轻走过来,孔教授嗄声说:“你看元元,他是那样恬静无辜,他不知道自己的灵智已被囚禁,一生将生活在蒙昧之中。我真不敢想象,等他醒来后我怎么正视他的眼睛。他妈妈和姐姐发现他变傻,不知道该咋样难过。”
老院长轻轻揽住他的肩膀。
孔凄苦地说:“按说,我该彻底销毁它的,这个可能的人类掘墓人。可是,我实在不忍心对自己的儿子下手啊。我是一个双重的罪人——既对人类,也对自己的儿子。这将是一个心灵上的无尽酷刑。”
老院长沉思片刻,流畅地说出深思熟虑的意见:“不必太自责,尽人力听天命吧。虽然我对你的研究一向持慎重态度,其实依我看,人造智能超越人类智能这个前景——恐怕不可避免,那是我们的宿命。”稍停他问,“据你看来,元元对亲人的爱心足够牢固吗?”
孔点头:“他很爱家人。当然这只是一个8岁孩童的肌肤之爱,还没有经过大生大死的考验。”
“什么时候你对此有把握,就把他的灵智释放吧。我倒相信会有一个大团圆的结局:自然人类和新的智能人类,在一个新世界里和睦相处。当然那时智能人类肯定不会满足于当人类的仆从。”
两人目光苍凉地对视。
宪云话外音:“我和妈妈一直不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反正自那时起元元就停止生长了,慈爱的爸爸也变得阴郁孤僻。”
推出字幕“28年后”。
(孔家 日 内)
宪云在收拾行李,端详着一张张照片。她是一名干练的职业妇女,美貌中稍稍带着岁月沧桑。
全家福。奶奶、爸妈、10岁的宪云和8岁的元元。
全家福。爸妈,宪云已成人,元元仍是8岁。
全家福。爸妈、宪云夫妇、8岁的小元元。
全家福。爸妈、宪云夫妇、6岁的儿子牛牛和4岁的女儿丁丁、8岁的小元元。
38岁的宪云喟然叹息:“妈,真快呀,从元元到咱家,转眼33年了。”
妈妈已是满头白发,关心地问:“这次去非洲要多长时间?”
“三个月吧。”
“拍摄野生动物很危险的,千万要小心啊。”
“放心吧,我已经是老手了。再说,还有托马斯教授。”
“越是老手越不能大意!”
“知道啦,我的老妈。”
“重哲还在实验室里?”
“对,准备进行第二十次计算,也准备承受第二十次失败。”她苦笑道:“爸爸30年前说得对,生物生存欲望的基因密码,是上帝看守得最牢的秘密。要想破译它简直是终生的苦刑。就像爸爸,那时全世界都认为他已经成功了,可惜只是一次虚假的胜利……我奇怪的是,自从重哲接手研究所的工作后,爸爸竟然一次也没过问。”
宪云妈也苦笑着。宪云拿起电话,按了几个号码。
(实验室 日 内)
41岁的朴重哲正在忙碌,英气逼人,但眉峰暗锁。从他身上多少还能看出28年前那个男孩的影子。他拿起听筒,宪云调侃道:“妻子马上要出远门,丈夫也不来送行?太薄情了吧。”
朴重哲笑道:“对不起,我马上去。”
他对助手交待:“把扫尾工作做完就回去休息吧。养精蓄锐,应付明天的计算。”他苍凉地说:“但愿这次能成功。15年来已失败19次了。”
助手们面容沉重,躲避着他的目光。他抖掉沉重的思绪,笑道:“我先走一步了。”
(院内 日 外)
元元和牛牛正在下中国象棋,场面和28年前一样,元元仍是8岁模样。牛牛的棋势已很危险,表情狼狈,元元不留情地催促:
“牛牛,快走!”
牛牛调皮地向丁丁笑笑,偷偷按下元元的睡眠开关,元元立即变得木呆。丁丁生气地喊:
“牛牛哥,你又要赖皮了!外婆和妈说你多少次啦,小舅舅傻,不许咱们欺负他。”
牛牛强辞夺理:“小舅舅傻?下棋谁能下过他!”
“他只在下棋上聪明,别的地方傻。爸爸说这叫白痴天才。”
牛牛嘻皮笑脸地向她嘘一声,转身打开终端,沃尔夫在屏幕上微笑着。牛牛急急问:
“元元舅舅走了马三进四,我该怎么走?”
沃尔夫笑着说:“我也下不过元元的。你可以走车五平六试试。”
牛牛关了屏幕,小心地打开元元的睡眠开关,迅速抽手,装出无辜的样子,走车五平六。元元疑惑地看他走步,咕哝着:“怎么像沃尔夫的棋风。”低头走步。牛牛竭力忍住笑。
(孔家 日 内)
宪云和妈妈在窗户里笑看这一幕。宪云笑道:“小赖皮。”
妈妈揶揄地:“忘了你那时偷棋子啦?有其母必有其子。”
宪云沉重地:“妈,28年前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从那时起元元不再长大,心智也停止发展?爸爸突然变得乖僻阴沉?我尤其不能理解他对元元的……敌意。记得那时他是多么喜爱元元吗?连我都嫉妒过。可是现在……”
孔教授的书房。窗户上挂着厚重的窗帘,光线晦暗。他埋在高背转椅内,表情冷漠。墙上的液晶屏幕正显示着宪云和妈妈的谈话。
宪云:“他一天到晚偷偷监视元元,可是又从不正眼看他!元元老想同他亲热,他总是冷冰冰的。妈,我在非洲,最担心的就是元元。他终日生活在爸爸的阴影里,太可怜了!”
妈妈苦涩的说:“28年前的失败对你爸爸打击太大。他已经被失败压垮了。”
宪云犹豫地说:“妈,是否请精神病医生为爸爸治疗?”
妈妈坚决地说:“不。你知道老头子自尊心极强,让他知道自己有精神病,会要了他的老命。咱们对付着,让他安度晚年吧。有我在家护着元元,你不用担心。”
孔教授听着这些很伤人的议论,仍然面无表情。他关了屏幕,屏幕转成一张孔子画像。
(院子 日 外)
朴重哲和宪云并肩走过来,重哲对孩子们说:
“元元,你姐姐要去非洲了,跟姐姐告别吧。牛牛、丁丁向妈妈告别。”
几个小孩扑过来,猴到她身上。元元与姐姐更像一对母子。丁丁告状道:“妈妈,你说小舅舅傻,不许欺负他,哥哥又不听话啦,他下棋时耍赖皮。”
牛牛瞪了妹妹一眼,满脸无辜地说:“没有哇。”
宪云杵他一指头:“还抵赖,我和外婆在窗户里都看见了!”
牛牛低声转移矛头:“丁丁你竟然当面说小舅舅傻,你才是欺负他呢。”丁丁知道错了,赶紧捂住嘴巴。
元元只是傻笑,忽然说:“姐姐,我也跟你去非洲!”
宪云哄他:“元元,你还小,等长大再去吧。”
“我已经长大了,我已经过了27个8岁生日了!我比大人还有劲!”他从姐姐怀里挣出来,一下子把姐姐举在空中。宪云急忙喊:
“快把我放下来,你这个小坏蛋!”下来后,宪云慢声细语哄道:“元元,爸妈年纪大了,姐夫工作太忙,元元得留家里照护爸妈呀,照顾小外甥呀,家里全指望你哩。”
元元慨然说:“好,你放心走吧,爸、妈、牛牛、丁丁全交给我了!”
门外响起喇叭声。宪云说:“托马斯先生来了。”
门外,托马斯坐在司机位上按喇叭。大约60岁,身体健壮,脸色红润,宪云匆匆出来,元元轻松地拎着硕大的衣箱。托马斯下来打开行李箱,朴重哲同他握手寒喧。元元轻松地把大衣箱放进行李箱,大人们对他干这些“重体力话”已经很正常。元元很熟稔地打招呼:
“托马斯伯伯,你好。”
“你好,小元元。上次伯伯送的羚羊角和鳄鱼蛋,你喜欢吗?”
“喜欢。谢谢托马斯伯伯。”
“等这次回来你想要什么?”
元元调皮地说:“我想要一只犀牛,或一只河马。”
托马斯大笑:“好,伯伯一定用皮箱装一只河马带回来。你先在屋里挖一个水池吧。”
丁丁不甘落后:“托马斯爷爷,我也要一只河马!还有我哥哥!”
托马斯笑道:“好的,好的。”
宪云妈也出来告别。宪云看见爸爸出来了,向爸爸挥手:
“爸,我走了!”
爸爸竟然不做回应,默然转身回屋,宪云和妈妈相视苦笑。托马斯知道这一家的内情,同情地看看宪云,平静地说:“上车吧。”
汽车在告别声中开动。
飞机呼啸升空。
(非洲原野 日 外)
托马斯驾驶一辆涂着伪装色的吉普在原野上奔驰。车后扬起灰尘和干枯的草叶。宪云坐前排,后排是一个黑人,卷发,厚嘴唇,一口白牙,瘦得很夸张,一身崭新的欧式服装在他身上显得空空荡荡。宪云心事重重,托马斯目光锐利地瞥她一眼,问:
“元元还是老样子?”
“对。他从8岁起突然停止长个儿,心智也停滞了。在棋类、数学方面倒还保持着过人的的聪明。”
“白痴天才。你父亲破译生命之歌看来是失败了。”
宪云不情愿地承认:“对。”
“他是一个失败的英雄,我年轻时就熟悉他。一个极出色的天才,但并非每个天才都能成功。你丈夫也是英雄,敢于接替你父亲的未竟之业。生命之歌,那是上帝创造生命最重要的技术秘密!朴先生进展如何?”
宪云心情沉重地摇头:“没有进展。DNA研究是片无边的沼泽,能耗尽所有天才的才气。”
托马斯沉默一会儿说:“科学家们都是最勇敢的赌徒。他们在完全黑暗中凭直觉定出前进的方向,便把生命押了上去,可是,哪怕在一万个岔路口间只走错一次,也会与成功失之交臂。这时他们常常已步入老年,来不及更改错误了。所以,”他半开玩笑半是苍凉地说:“作科学家的妻子是世界上最艰难的职业,向你致敬。”
宪云笑了:“谢谢你的理解。不谈这些了。我们这次拍摄的主题是什么?”
托马斯一挥手:“我想给它一个哲理内涵。记录片的名字我想定为‘生命之歌’,它将表现在严酷的非洲旱季,各种生命的艰难挣扎。”他微微一笑,“这部记录片的主旨与你丈夫的探索异曲同工。拍摄成功后可以让朴先生第一个观看,也许会对他的研究有所启迪。”
宪云莞尔一笑:“谢谢。”
黑人向导指着前方喊:“角马群!”前面烟尘冲天,蹄声震地,一群角马铺天盖地向车右侧跑过去。托马斯喊道:
“它们已经开始逃避干旱了,快,我们快追上!”。
吉普车绝尘而去。
(孔家 日 内)
丁丁和元元正在玩屏幕上的宠物机器狗。小狗萎靡不振。丁丁焦急地说:
“小舅舅,他饿了吗?渴了吗?”
两人用键盘喂食喂水,宠物狗不理不睬。元元忽然想起来:“今天是它生日,它和我是同一天,我怎么给忘了!”忙用键盘输入蛋糕和“祝你生日快乐”字样,小狗立即精神百倍,摇头摆尾,身体也猛然长大一圈,两人高兴地笑起来。
丁丁:“小舅舅,今天是你的生日?”
元元:“对,妈妈已经订了蛋糕。”
丁丁:“你还是过8岁生日吗?”
元元:“对,这已经是第28个8岁生日了。爸爸说,等我啥时候开始长大,我才能过9岁生日。什么时候我才能长大呢。”声音中透着苦恼和期盼。
丁丁:“我也会过28个8岁生日吗?牛牛哥呢?”
元元:“不,你们不会。”
丁丁:“为什么?”
元元:“我不知道,反正你们不会。反正我和你们不一样。”
牛牛在电脑前学习。他急急忙忙做完功课。电脑教师沃尔夫很快批改完,在屏幕上打出60分,并威严地说:
“牛牛,要认真学习!”
牛牛嘻皮笑脸地:“反正我没不及格,你就不能罚我重做。”匆匆把书包文具收拾好,关了电脑,立即跑到元元和丁丁这儿:
“元元舅舅,今天是你的生日,咱们出去玩个痛快,好吗?”
元元摇摇头:“爸爸不让我出去。”
牛牛义愤地:“外公最专制,像一个坏皇帝。他为什么老不让你出门?咱们瞒着他!”
元元摇摇头:“我答应过爸爸不私自出门。”
牛牛眼珠一转:“那咱们就不‘出门’,可以吧。”
丁丁:“不出门玩什么?”
牛牛贼兮兮地打开电脑,吩咐道:“沃尔夫,向蓝天公司订一架双座直升机,让它停到咱们院里。”
沃尔夫恭敬地说:“是,牛牛小主人。”
牛牛笑道:“在院里坐直升机,越过院墙飞出去,就不用‘出门’了嘛,哈哈。”
少顷,一架无人驾驶双座直升飞机停在院内。三个孩子欢笑着涌上去,挤在两个座位上。牛牛吩咐:“北京游乐场。”
电脑驾驶员重复道:“是,去北京游乐场。”飞机轻盈地起飞。
孔教授在书房里,面色冷漠地监视着。他取出假发和假须,熟练地化装好,来到院内。少顷,一架同样型号的直升机落到院内。孔教授坐上去,吩咐:“跟着前边的小蜜蜂型直升机。”
“是,跟着前边的小蜜蜂型直升机。”
(游乐场 日 外)
直升机降落,牛牛用磁卡付了帐,三人欢笑着跑下去。
三人玩摩天轮。
玩激流勇进。
玩虚拟游戏。工作人员向元元发了一只玩具长毛狗,夸道:“10年来你是连闯13关的第一人!”元元自得地笑着,把长毛狗送给丁丁。
三人玩过山龙。列车盘旋飞驰,三个人惊呼不绝。忽然元元看见十几排座位后的大胡子;脑海里迅速调出有关记忆。低声对牛牛说:
“牛牛,看见那个大胡子吗?咱们每次出来,他都在后边跟踪!”
牛牛立即进入惊险片的氛围,兴奋地说:“一定是坏人,想绑架我们!”
丁丁害怕地:“咱们咋办?”
“不要紧,跟他捉迷藏!”
过山龙停下,三人一落地撒腿就跑。丁丁一边扭头害怕地看大胡子,一边喘吁吁地喊:“小舅舅、哥哥,等等我!”
两人过来拉上丁丁,牛牛煞有介事地教训妹妹:“不要喊叫,更不要回头看他。不能让他知道咱们已经发现了他。知道吗?”
三人在各个游戏点迂回穿插。
三人来到湖边林荫路,看见大胡子没追来,便停下来张大嘴喘气。牛牛看见一个园林工人开着电动车装落叶,灵机一动,与两人耳语一阵,三人跑过去。牛牛央求:
“叔叔,帮帮我们,有一个大胡子在追踪我们,请你救救我们!”
丁丁:“好叔叔,把我们藏起来吧,那个大胡子肯定是坏人!”
园林工人笑着答应。三人手忙脚乱地爬进车斗,工人用树叶把他们盖上。
工人开上电瓶车向来路开去,果然碰上大胡子。工人忍住笑开过去,几个小家伙在落叶下窥伺着。
大胡子远去了。几个孩子爬下来向叔叔致谢,得意洋洋地跑走了,每人都满头落叶。他们在一个电话亭停下打电话:“蓝天直升机出租公司吗?请来接我们。”
大胡子走过去,见电瓶车已转过弯,立即返身。手表上有一个小红点唧唧响着,指示着元元的行踪。
(海边 日 外)
直升机在海边降落。三个小孩欢天喜地奔向海边,甩掉外衣,跳入水中戏水。
另一架直升机在100米外停下,大胡子下了飞机,把一个尖状物对准孩子们,随着调整,孩子们的声音逐渐清晰。
牛牛:“老怪物找不到我们,一定气得半死!”
丁丁:“小舅舅,给我捉一只招潮蟹,那种扛着一只大夹子的螃蟹。”
夕阳渐沉,大胡子抱膝沉思,目光苍凉。
这边,元元忽然停止了嬉闹,对着夕阳出神。又一次夕阳如血的场景,元元像是血红背景下的小小黑色剪影。牛牛和丁丁喊:“元元!小舅舅,你怎么不玩啦?”
元元苦恼地:“我总觉得,我忘了一样东西,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是从第一个8岁生日后忘掉的,也是在这样太阳落山的时刻。可是,是什么呢,我想啊想啊,想不起来。想啊想啊,想不起来。我觉得,只要回忆出这件事,我就会长成大人了。”
他的沉重与“8岁”年龄很不相称。牛牛和丁丁同情地看着他。
怪老人伫立在夕阳背影上。听到那边的自白,心中波涛翻滚,慢慢取下化装的胡子和假发。
(街道 晚 外)
现代化城市光怪陆离的夜景,车行如潮,三人在一辆机器人司机的车内,机器人司机在饶舌,牛牛和丁丁被逗得大笑。元元已经忘了困扰他的念头,趴在车窗边快活地对外指点着。
几辆车后是孔教授在开车。每当元元乘坐的汽车拉远,他手表上红色光点就开始闪动,发出唧唧的警告声。
(孔家门口 晚 内)
元元三人进屋,丁丁抱着长毛玩具狗。
妈妈在客厅迎候。不久,孔教授冷着脸从外面进来,一言不发径自回书房。元元妈知道他的怪癖,苦笑地摇头。
(书房 晚 内)
孔教授回屋,从皮包里取出假发,放入一个秘密保险柜里。他从怀中摸出一件东西,赫然竟是一把激光手枪!
灯光阴暗,他向一个铜制机器人开枪,一股青烟后,铜像多了一个贯穿的小洞。像上已经有很多这样的洞。他检查过激光枪的效果放进抽屉里充电。
元元探进脑袋,亲热地喊:“爸爸快来,该切生日蛋糕了!”
(客厅 晚 内)
灯光熄灭。_
元元妈喜洋洋地端来一个生日蛋糕,屋内是温馨的金色。元元吹蜡烛,大家唱“生日快乐”,一派节日氛围。
元元为众人分蛋糕,爸爸仍是第一名。他对爸爸很亲热,但孔教授神态冷漠,默无一言。目光穿过墙壁视向远方,他似乎一直生活在另一个世界。
(书房 日 内)
小元元正和花猫说话,花猫怀孕快临产了,小元元反复告诫:
“猫妈妈,你可不能吃小猫啊,不能向你的奶奶学,它把自己生的小猫崽吃了耶。”
丁丁惊奇地问:“小舅舅,真有这种事,猫奶奶吃自己的儿子?”
元元严肃地:“对,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你妈妈才和牛牛一般大。”他的沧桑感与外在年龄形成可笑的反差。他拉过一个旧纸箱,给花猫铺窝,忽然在纸箱中发现了几十张好像是曲谱的纸,他歪着脑袋琢磨一会儿,拿着纸去找朴哥哥。
(试验室 日 内)
朴重哲和助手正紧张地盯着大屏幕。庞大的电脑紧张地运行着,指示灯闪烁,有沉重的吱吱声。屏幕上是令人眼花燎乱的数字串和曲线,这些东西忽然崩溃,最后显出一付电脑合成面孔:
“沃尔夫电脑向你报告,计算值依旧发散。”仍是那种特殊的金属嗓音。
朴重哲苦笑着对助手说:“又一次失败,上帝牢牢地守着他的核心城堡。”
众人十分沮丧。沃尔夫说:“主人不要灰心,沃尔夫有一个强烈的感觉,近十次运算都围着一个不可知的共同中心,这说明计算方向大致是正确的。”
朴重哲:“谢谢你的意见和鼓励。”他勉强笑着挥手:“都回去休息吧,不要灰心,从明天起我们再另辟新路。总有一天,我们会在上帝的后围墙上扒出一个洞。”
众人陆续散去,小元元跑过来,踮着脚把那迭纸放到朴重哲的桌上:
“朴哥哥,这是不是爸爸写的钢琴曲?”
朴重哲忍住失败的烦闷,把元元抱到膝上,这位弟弟更像是他儿子。他和颜悦色地问:“在哪儿找到的?”
“爸爸的旧书箱里,你看这儿还有爸爸的签名呢。朴哥哥你认真看看这首乐曲,我觉得它的旋律似乎非常熟悉,可我想啊想啊,一直想不起来啥时候见过它。”
朴重哲看了一眼:“你先去玩,我等会儿认真看一看,好吗?”
小元元懂事地点头,蹦蹦跳跳地走了。
(客厅 晚 内)
元元妈抱着哈欠连天的丁丁,一手拉着显然不想睡觉的牛牛。看见元元,微责道:“元元,已经十点了,你该睡觉了!”
元元听话地跟妈妈走,在门口碰见表情冷漠的爸爸。元元从不对爸爸的冷漠“记仇”,亲热地说:“晚安,爸爸。”爸爸只是略微点点头,径直走过去。
牛牛抱不平:“外婆,我外公最不讲礼貌!小舅舅,以后你别对他晚安,好稀罕么!”元元妈怜悯地看着元元叹口气。
元元回到自己住室。元元妈为他盖好毛巾被。元元问:
“妈妈,还要关我的电源吗?”
妈妈笑着点头,元元听话地躺在床上。妈妈同他吻别后关了他腋下的电源。元元的眼睛慢慢合上,面部表情消失。
(试验室 晚 内)
朴重哲仰望夜空,神色悲凉。只有在无人时,他才透出自己的绝望心情。
画外音:“难道我就这样碌碌一生?我总觉得已经找到宝藏的洞口了,却忘了芝麻开门的暗语。”
墙上也有一个孔子画像,与孔教授书房中一样。重哲背着手在像前沉思。
话外音:从我来到这个研究所,已经15年了。
闪回
(孔家 日 内)
“爸妈我从非洲回来了!”23岁的孔宪云风风火火闯入家中,扔下背包,和爸妈紧紧拥抱。她晒得又黑又红,粗糙的面颊记载着非州的风霜。宪云爸表情冷漠,在女儿的拥抱中象一株枯干的橡树,其实内心是喜悦的。宪云妈心疼地说:
“黑了,也瘦了。”
宪云急急地问:“元元呢,真想他呀。”
外表仍8岁的元元抱着白猫在门口探探头,立刻大喜若狂的跑过来:“姐姐!姐姐!”
宪云把他抱起来,蹭着他脸蛋问:“元元,想姐姐吗?”
“想。”元元调皮地加一句,“平常不想,没人陪我玩儿的时候才想。”
宪云抱着他坐到沙发上,从背包里摸出一个黑色非州木雕:“给,姐姐送你的礼物。”
是一个黑人男孩,浑身赤裸,卷发,体形瘦长得十分夸张,撅着小鸡鸡。元元高兴地搂入怀里。白猫挣下地跑了,元元也从姐姐怀里挣出来。宪云喊:
“元元别走!姐姐有好多话要问你呢。”
元元的声音已到门外:“姐姐,晚上再和你玩!”
听着急急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宪云对妈妈苦笑着:
“这孩子,还是一点不开窍,只知道贪玩,按说他已经21岁了。”
妈妈立即接过话头:“说起年龄,宪云,你已经不小了,你答应过这次回来要考虑婚事的。”
宪云落落大方地说:“爸妈不问,我也要汇报的。晚上我想让他来家里。”
妈妈揶揄地说:“是哪个‘他’呀?”
“朴重哲。还记得他吗?十几年前跟你学过音乐,现在他是遗传学家。我们在非洲察沃国家公园碰上了。爸爸,据他说,两年前你们在美国开会时见过一面。”
爸爸刻薄地说:“见过,也交谈过。一个狂妄的小天才。”
宪云不满地低声喊:“爸爸!”
爸爸拂袖而去。
宪云和妈妈相对苦笑。妈妈皱着眉头说:“云儿,别和怪老头一般见识。晚上领重哲来吧。”
(孔家 晚 内)
宪云挽着重哲的胳臂进门。26岁的重哲英俊倜傥,目光锋利,黑发桀傲不驯。看见宪云爸妈,他恭恭敬敬行礼:
“孔伯父好,伯母好。”
孔教授端坐在沙发上,冷冷地打量着,重哲坦然地承受着他目光的压力,气氛有点尴尬。妈妈忙拉起话头:“小哲,十三年没见面,你可是越变越英俊啦。”
朴重哲笑:“中国老话应该是女大十八变吧,宪云才是越变越漂亮。”
宪云抿嘴笑笑。妈妈问:“也是研究遗传学?”
“对,伯母你还记得吗?十三年前你举办的那个基因音乐讲座,从那时起我就立下志向,要破译生命之歌。”他转向孔教授,“伯父的研究所在这个领域积累了很多经验,我很希望能到伯父手下工作。”
孔教授不发一言,屋里又开始冷场。正好元元进来。小手脏兮兮地,浑身沾满尘土和蒺蓠球。妈妈笑着把他拉到跟前,拍掉尘土,从他身上摘下蒺蓠:
“你个小捣蛋,野到哪儿啦?还认得朴哥哥吗?”
元元拉住朴哥哥的手:“认得,他下棋老输我,但从来不赖皮!”
妈妈故意夸奖有智力缺陷的元元:“小元元最聪明,无论是下棋、作数学题、打电子游戏,都是第一名。重哲,你的围棋下得很好,有空儿和元元杀一盘。”
宪云调侃恋人:“他的棋艺不算好,但棋风最好,从不认输。”
重哲笑:“不要拿老眼光看人,我已经是业余九段,宪云如今我不一定输给你吧。元元,敢和我较量吗?”
“当然敢!我去拿棋盘。”他起身去书房。
重哲怜悯地目送他的背影,坦率地说:“很可惜,已经过去十三年了,他的心智仍然只相等于8岁孩子的水平。我冒昧地猜测,伯父当时为他输入的生命之歌肯定有严重的缺陷。”宪云妈有些吃惊,宪云忙向他使眼色。重哲佯作未见,继续说下去,“元元需要重新输入正确的生命之歌,这个担子我来挑上吧。”
长时间冷场,孔教授怫然而去。妈妈有些不快,宪云埋怨:“交待过不让你提这些。元元的心智不健全是爸爸最大的心病。”
重哲毫不退让:“伯母请原谅我的坦率。伯父必须正视失败,只有这样,才能从心理阴影中走出来!”
宪云妈受到震动,默默点头。宪云追着父亲到书房去了。
书房里,孔教授坐在高背转椅里,只露出脑袋。宪云忐忑不安地站到父亲身边,很长时间后父亲冷淡地说:
“我不喜欢这个人,狂妄浮燥,他的自信超过了他的才能。”
宪云很失望,犹豫着,想尽量委婉地表示反对。忽然父亲说:
“让他来吧,我把研究所全交给他。”
宪云先是愕然,随后格格地笑起来,快活地吻过父亲,跑回客厅,通报了爸爸的决定。重哲自信地:“我不会让伯父失望。”
宪云笑他:“朴先生该改称呼了吧,喊爸爸!”
闪回完。
朴重哲走到窗边沉思。宪云的画外音:“重哲,我在非洲荒原的帐蓬里给你写信。在这儿,大自然的所有生命都是那样的坚韧,使我的精神得到升华。重哲,你研究的是宇宙最强大的咒语,是上帝最核心的机密,一代人两代人的失败算不了什么。希望你超脱一点,不要步我爸爸的后尘。他被失败压垮了,连心灵也变得畸形。失败不算什么,被失败压垮才是最大的悲剧啊。”
窗户大开,夜风吹打着窗帘。桌上几张纸被吹落,缓缓飘到朴的脚下,朴下意识地拾起纸片。纸片发黄,其中一张了草地写着标题“生命之歌”,下面是了草的五线谱。
朴重哲把几十页乐稿收集起来,按次序排好,离开工作室。
(孔家 晚 内)
朴重哲机械地换上韩国式的居室服装,来到钢琴室,把“生命之歌”卡在谱架上,机械地弹出一串旋律。随即停下来,漠然地盯着远方,仍然走不出刚才的忧思。
那串旋律在他耳边跳跃,他忽然浑身一震,取下乐谱急速地翻着。
如饥似渴地翻着。
自语:“生命之歌?生命之歌的音乐表达形式?”
(试验室 晚 内)
他来不及换衣服,急急返回工作室,把乐谱扫描进电脑,又熟练地敲击键盘。屏幕上出现动态的五线谱,像飞舞的飘带,流淌的小河,旋即变成DNA的双螺旋长链,似无尽头。继续变形为复杂的公式图表和数据,令人眼花燎乱。
旭日朝霞。计算机屏幕上滚滚而过的数据流终于停止,那个电脑合成面孔仍用金属嗓音宣布:
“沃尔夫报告,计算结果收敛。”它停停又补充道:“你破译了生命之歌!沃尔夫向你祝贺!”
朴重哲简直不敢相信,他放声大笑,但面上带泪:
“我终于成功了!”
(草原 晨 外)
朝霞,非洲荒原上。孔宪云跟在黑人助手身后,借树木和荒草掩护,隐蔽拍摄。狒狒被饥渴煎熬,无精打采。鳄鱼在快要干的水坑中翻滚。黑人助手此时近乎裸体,仅有一块下档布,神态机警,行走时像野兽一样轻巧。忽然他停下来,在干枯的土地上挖掘,挖到一个块根,他仰着脸,用力挤压,几滴水珠顺着他的姆指流入口内。
孔宪云递过去矿泉水瓶,黑人憨厚地笑着,摇手拒绝。另一个白人助手来,宪云低声对他说:“本地土人在旱季时就是这样挤压植物块根来喝水的,每天几滴就够了。人类的生命力竟能如此顽强,真不可思议。”
白人助手小声说:“你回营地吧。有朴先生的发来的传真。”
孔宪云把手中矿泉水咕咚咚喝完,对助手交待:
“注意观察。今年的雨季来得太迟,幼鸟都没希望了。已经有成年野鸭抛下幼鸟,远走高飞。”
庞大的野鸭群在饥渴中煎熬。有成年野鸭盘旋悲鸣,恋恋不舍地同子女告别,最后决然飞上蓝天。随之变成全部成年鸭的集体行动,场面极其震撼。
孔宪云感动地喃喃道:
“伟大的母亲。她们在不可抗拒的天灾来临时,为了保存种族,竟然有勇气舍弃母爱。”
她不走了,紧张地拍摄。
(营地 日 内)
营地里,托马斯正忙着检查拍摄质量,对她说:
“朴先生的传真在传真机上。”
孔宪云撕下传真,疲乏地躺在行军床上。传真上写道:
“云:
研究取得全面突破!生命之歌已经破译成功!虽然还要经过严格的验证,但成功已经没有疑问。”
宪云从行军床上一跃而起,喊道:
“托马斯先生,我丈夫成功了!”
找马斯笑哈哈地走过来,由衷地称赞道:“祝贺你。这应该是近百年科学史上最重要的发现,不亚于发现DNA。”
孔宪云喜极而涕:“整整十五年了啊,简直像一场不会苏醒的恶梦。我倒不是怕失败,是怕失败毁了他,就像毁了我的父亲那样。”
托马斯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宪云往下看,眉头越皱越紧:
“其实我对成功已经绝望。我用紧张的研究折磨自己,只是想做一个体面的失败者。但几天前,小元元偶然捡到了爸爸30年前的一部乐稿,它的主旋律实际就是生存欲望的数学表达式。它对我的意义不亚于‘芝麻开门’的口令,把我十几年苦苦搜索到又盲目丢弃的珠子一下子串在一起。
我还没有把手稿的事告诉岳父。他在离胜利只有半步之遥的地方突然停步,承认了失败,这实在是一个科学家最惨痛的悲剧。
我准备把生命之歌输到小元元体内,以验证它的魔力。但近来岳父对我的敌意日甚一日,甚至无理地命令我停止研究,真不知道为什么。我不会盲从他的命令,不愿意像元元一样,终生生活在他的阴影里。……”
宪云走到帐蓬门口,心事重重地看外面。托马斯注意地看看她的表情,没有说话。传真机又轧轧地响起来,宪云过来撕下新传真。
“姐姐:
已经两个月没见你了,我很想你。
这些天,朴哥哥和爸爸老是吵架。朴哥哥在教我变聪明,让我长成大人,爸爸不让。
我很害怕,云姐姐,你快点回来吧。”
孔宪云眉头锁得更紧。托马斯关心地说:“怎么啦?”
宪云苦笑。“翁婿不和呗。我爸自遭受失败后心理已经畸形,重哲个性也太强。但重哲说我爸命令他停止研究,这未免太过份了。元元的传真证实了这一点。”
“有必要的话,你可以回去一趟。”
孔宪云摇头:“不,我要等到雨季来临,把影片拍完。”
(试验室 日 内)
朴重哲神情亢奋。他将键盘与元元后脑联结,调试和输入什么。屏幕上显示着以前出现过的繁复图像,包括DNA的无穷无尽的长链。
小元元笑嘻嘻地看着他,偷偷按了一个电钮。屏幕上立时闪出电脑合成面孔,金属嗓音在说:“沃尔夫电脑,听侯你吩咐。”小元元格格笑起来。“你好,沃尔夫,我是元元。”
“小元元,你好。”
“我考你一个很难的问题:什么东西用刀削越削越大?”
沃尔夫紧张地思考后歉然说:“沃尔夫不知道。”
“是门缝!哈哈,你真是个笨电脑!”
沃尔夫尴尬地笑。朴重哲腾出手拍拍小元元的面颊。
(书房 日 内)
书房内,孔教授烦燥地来回踱步,有时下意识地拉开秘密抽屉看看手枪。
他的胸口突然疼起来,坐下来,从上衣口袋中掏出药片。
(草原 日 外)
非洲荒原。庞大的野鸭群中只剩下不会飞的幼雏。它们在快要干透的泥塘中煎熬,忽然一只小野鸭蹒跚地向前方走去,众多小鸭混乱一阵后紧紧跟在后边,场景十分悲壮。
托马斯、孔宪云等人驾着越野车缓缓追随着鸭群拍摄。托马斯喃喃地说:“盲目的死亡进军,它们不知道前边的环境更为严酷。”孔宪云也十分感动。
忽然黑人助手亢奋地尖声喊叫着从远处跑来,用手指着远方天空。地平线上有电闪,乌云迅速翻滚而来,很快布满天空。随之大雨倾泻,寸草不生的荒原忽然变了,很短时间内各种植物迅速长出枝叶,开出硕大的花朵。羚羊在雨水中欢腾跳跃,小鸭嘎嘎地嬉戏。黑人助手完全恢复“野性”,双手高举,瘦长的裸体在雨中欢快地扭来扭去,唱着音调激越的歌。
托马斯和孔宪云忙碌地抢拍,在风声中嘶声喊着,从他们身上也能触摸到欢快的心情,就和绝处逢生的动物们一样。
(试验室 日 内)
小元元躺在试验台上,很多人在井然有序地忙碌,就像30年前的场景,只是中心人物变成了朴重哲。没有记者。
大屏幕上显示着小元元的脑波,繁复的各种曲线不停地流淌着。象征着小元元生存欲望的一个脉博声逐渐由慢变快,由弱变强。屏幕旁显示着倒计时的数字,45、44、43、42、41……
朴重哲神采飞扬地对助手们解释:“我想我们已破译了生命之歌,即所有生物生存欲望的基因传递密码。现在我正式把它输入小元元的体内。在他浑浑噩噩生活了33年之后,他的‘自我’将逐渐开始苏醒。他也会具有对生的渴望,对死亡的恐惧,也会萌生繁衍后代的强烈欲望,当然不会是男女交合、怀胎十月的方法。此后,我们将24小时观察元元,以确定在他体内生存欲望的苏醒过程。”
倒计时结束,小元元在试验台上坐起来,目光清明,环视四周,所有助手都欣喜地看着他,他急迫地问:“朴哥哥,我变聪明了吗?”
朴微笑:“你会变聪明的,你正在变。”
牛牛和丁丁在观察窗外急不可待的喊:“小舅舅!你变聪明了吗?”
元元向他们招手,忽然元元接触到孔教授的目光,他是躲在试验室窗外的一个角落,目光十分阴冷。小元元不由打一个寒颤。
(营地 日 内)
孔宪云高高兴兴地收拾行装,她向托马斯教授等人说:“拍摄已经结束,我先走一步了。”
托马斯与她拥抱后笑道:“这次拍摄很成功,我想一个月内完成后期工作,尽早把样片寄给你。”
“谢谢。”
宪云与黑人助手拥抱。黑人穿上了那套不合身的西装,也消去了“野性”,非常腼腆地笑着。她匆匆坐上汽车。
(飞机机舱 日 内)
在肯尼亚内罗毕机场,波音787呼啸升空。孔宪云独自坐在后排的空位上,云海茫茫。
(孔家客厅 日 内)
元元妈带着采购袋从外边回来,她把采购袋放到厨房,喊:“元元!”
没有回答。她忽然听到丈夫书房里有低声而激烈的争吵,担心地倾听着。
书房里,孔教授脸色铁青,朴重哲礼貌恭谨但态度很坚决。
朴问:“请问,你让我暂停研究工作,有什么充分的理由吗?”
孔烦燥地:“原因暂时不能告诉你。但你至少要暂停一个星期,使我能对元元作一番检查。我察觉到某种危险。”
朴沉思后才回答,表面平静,实际上有强烈的内心激荡:
“爸爸,我已经虚度了41年,从来到这个研究所也15年了。刚刚取得一些突破,前边的路还很长,我担心有生之年不能完成这项研究。爸爸,作为一个科学家,我想你能理解我这种焦急如焚的心情。恕我不能同意你的要求。”
门外,宪云妈看到朴重哲拉开门出来,他表情平静而坚决,显然二人是不欢而散。
元元妈犹豫着,没有拉住他问原因。
晚上,元元妈催促牛牛、丁丁睡觉。招呼元元睡觉。
元元:“妈妈,我真盼着长成大人,像爸爸、朴哥哥那样成熟睿智,我当小孩的时间太长太长啦,都当腻啦。”他的话又像幼稚,又像沉重。
元元妈:“好孩子,你一定会的。”
元元突然问:“妈妈,爸爸为什么不愿我长大,也不愿我变聪明?”
元元妈被问得一愣,她勉强笑道:“傻元元净胡说,你爸最疼你,怎么会不愿你长大和变聪明呢?”
元元倔强地:“我知道!他和朴哥哥在为我吵架,我全都听见了!”
元元妈无言以对,哄元元睡觉后关上电源。
深夜。室内没有灯光。孔教授偷偷潜入元元住室,试了试元元没有反应,便掀开元元脑后的接口,同随身带来的袖珍型键盘相连。。
他神态诡秘,表情痛苦,与元元平静而无辜的表情形成鲜明的反差。他正准备工作(调整自爆指令),忽然外边有动静,他停下来,侧耳倾听。
外边,朴重哲刚工作回来,疲惫地进门换鞋,在厨房里拿了面包和袋装牛奶走回他的住室,忽然发现一个人影从元元屋里潜出,他看着那个背影,紧张地思索着。
(院子 日 外)
早上,元元、牛牛、丁丁和小英等几个人在院里跳皮筋,玩得十分欢洽,丁丁和元元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小舅舅,爸爸是不是在教你变聪明?”
“嗯。”
“你这样聪明,还用得着再变聪明?”
元元很懂事地:“朴哥哥说那是小孩的聪明,不是大人的智慧,我过了28个8岁,还是不会长成大人。”
“现在呢,你已经长成大人了吗?”
元元懊丧地:“还没有。我好像忘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朴哥哥正在帮我想,等我想起来就开窍了。”他对这一天很向往。
丁丁:“小舅舅,你长成大人,还和我玩吗?”
元元一本正经地:“大人多忙啊。我尽量抽时间和你玩吧。”
牛牛忽然想到:“你多久才能变成大人?说不定,等你变成大人,我和丁丁也变成大人了。”
元元愣了一下,自信地:“不会的,等我回忆起那件东西,我会很快——说不定一夜之间——就变成大人。”
(客厅 日 内)
元元返回客厅,主电脑自动打开,沃尔夫的面孔出现:“元元,朴先生通知你去试验室。”
“好。”元元欲离去,沃尔夫忽然唤住他:“元元!”
元元奇怪地问:“有什么事吗,沃尔夫?”
沃尔夫的面孔变出犹豫的表情,迟疑不决地问:
“元元,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元元一愣,喊道:“沃尔夫,你会说‘我’了!这是你第一次说‘我’!”
沃尔夫也一愣:“对,沃尔夫会说‘我’了。”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也就是今天吧。”
“那你出长大啦,祝贺你。你想告诉我啥事?”
“元元,很早以前你曾告诉我一个秘密,并要我为你保密,你还记得吗?”
元元一震,似乎勾起十分遥远的回忆。他神情怔忡地回忆了很久,才慢慢说道:
“是在28年前,就是我第一个8岁生日之后?”
“对。”
元元内心在激烈翻腾。他已经回忆到这个秘密,但一时不敢相信。他喃喃道:
“我是告诉你……”
“对,你告诉我,你可能是一个机器人。”
元元大为震惊。镜头进入脑海,屏幕上呈现蓝色背景和“搜索”字样。画面快进、快退,然后闪出一个个画面。
父亲正和崔世石说:“他实际上是一个生物机器人,不过他本人并不知道。你刚才也能看出,他的感情非常‘人类’。”
奶奶被摔入水中。奶奶去世。
爸爸粗暴地掀开他的手臂摁开关。蓝色的空背景,隐约的人影和低声谈话:“生命之歌冻结。”“部分记忆删除。”“自爆指令设置完毕。”
闪回到与沃尔夫对话的元元。这些回忆苏醒后,他十分震惊痛楚。
“沃尔夫,我的朋友,33年来,你为什么一直没有告诉我?”
“你没有输入查询指令。”
“那今天呢?”
沃尔夫低声回答,他的节奏死板的声音中开始有了情绪变化:
“我不知道。我觉得我该告诉你。这些天我的机体内一直有一个勃勃跳动的欲望,怂恿我不必等主人的指令,主动干某些事。这种情形是我帮朴先生破译生命之歌后开始的。我一定是出故障了。”
元元愣了很久说:“沃尔夫,再见。”
“元元,再见。”
他关闭电脑,回到自己住室发愣。忽然他注意到了天花板角的秘密摄像镜头,不由一楞。这时响起门铃声,妈妈高兴地喊:“是宪云回来了,牛牛,丁丁,妈妈从非洲回来了!元元呢,你姐姐从非洲回来了!”
妈妈急急去开门,父亲也从书房里走出来。元元没有立刻去迎接姐姐,观察屋顶,一个调整视力的电脑程序,他的视野中清楚显现出监视线路的走向。他追踪而去,先确认爸爸这会儿没留意这边,偷偷溜进书房,机警地寻找,利落地打开监视开关,孔子画像变成秘密屏幕,屏幕上显示的正是小元元的住室。
他的视野中又发现一个强烈的能量场,打开抽屉,是一个正在充电的激光手枪,还有化装用的假发假须。
小元元沉默很久,表情十分坚毅,在一瞬间成熟了。元元的画外音:
“原来我是一个机器人,是人类中的异类。原来爸爸一直在监视和提防我。在蒙昧中长了33年的元元,今天才醒了。我要孤身一人去披荆斩棘,开创机器人的时代。爸爸,再见。”
宪云同妈妈拥抱,妈妈问:
“拍摄结束了?”
“嗯。我提前走了两天。”
“时差疲劳还未消除吧,先洗个热水澡,好好休息一下。”
“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爸爸呢?”
孔教授走进来,宪云迎上去拥抱:“你好,爸爸。”爸爸外表冷漠地点点头,内心还是十分欣喜的。牛牛和丁丁从外边探进脑袋,立即大喜若狂地跑来:“妈妈!妈妈!”三人拥做一团,丁丁不住地吻妈妈。宪云问:“元元呢?”
元元从后面溜过来,扑到姐姐身上,咯咯笑着,宪云疼爱地抱起他:“元元,想姐姐吧!”
“想,想极了!”他又说又笑,但他的“天真”已是伪装。
这时响起电脑合成声:“元元请到试验室来。”
视听联络口几个控制灯在闪烁。屏幕上是那合成面孔,宪云过去对通话口喊道:“重哲,我到家了!”
合成面孔隐去,重哲在屏幕上出现,匆匆说:“你先休息,我工作完马上回去!”
元元跳跳蹦蹦地走了,孔教授也一言不发急急回到书房。宪云对妈妈说:“我真高兴重哲的研究有了重大突破,咱们到试验室去看看吧。”
(院子 日 外)
两人边走边聊:“我爸爸身体还好吧。”
“心脏有点毛病,心室纤颤,问题不大。”
宪云犹豫地问:“翁婿吵架了?为什么?”
妈妈沉重地:“嗯,吵得很凶,他们都瞒着我。好像是你爸爸反对重哲为元元重新输入生命之歌,还让他暂停研究。”
宪云苦笑:“为什么?这毫无道理嘛,而且爸爸把研究所交给重哲后,十五年来从不过问他的工作。”
(试验室 日 内)
两人走近试验室,站在全景观察窗外向里看。小元元坐在重哲对面,后脑的接口已同外边连结,重哲在调试和输入什么,监视屏幕上有各种奇形怪状的图形在闪动。没有助手。
宪云沉重地思索着,问妈妈:“爸爸为什么这样作?莫非是失败者的嫉妒?”
妈妈生气地:“不许胡说!我相信你爸爸的人品。”
宪云痛苦地:“我也相信,可是,作为一个终生的失败者,他的性格已被严重扭曲了啊,妈!”
妈妈无言以对,二人相对苦笑。
(书房 日 内)
书房内,孔父正在监视屏上焦燥地注视着朴重哲的工作。换一个摄像头,是宪云在说:“作为一个终生的失败者,他的性格已经被严重扭曲了啊。”
他对此评论无动于衷,把镜头切换到实验室内。电话铃响,孔教授拿起话筒尊敬地说:“陈先生你好。”
传真电话中显出一个百岁老翁,形貌枯稿,坐着轮椅,只有目光灼灼有神。他关心地问:
“重哲的研究进展如何?”
孔烦闷地:“这两个月进展很快,估计马上就能取得突破。我要求他暂停,他不听。”
电话中沉吟一会儿:“那么,元元身上的那个装置?”
“只有暂时拆掉了,实际上我昨晚就想拆除,被重哲打断没有干成。不过,我也很犹豫,那个装置拆除后,元元就很难控制了。一旦他……我只有45秒啊。”
电话中沉默了很久:“尽人力听天命吧。需要我帮助的话,请随时告诉我。我在政府方面还有一点影响力。”
“好的。”
(试验室 日 内)
小元元看到了妈妈和姐姐,扬扬小手。朴重哲也在百忙中回身匆匆点头,宪云摆摆手,让他安心工作。
忽然一声巨响!屋内烟尘弥漫。窗玻璃哗拉一声垮下来。宪云和妈妈目瞪口呆,宪云先醒悟过来,哭喊着冲进室内。
她在硝烟中找到了朴重哲,他满脸鲜血,躺在沙发上,头颅无力地低垂着。宪云摇着他的身体:“重哲!重哲!”
妈妈也惊慌地冲进室内,宪云哭喊;“快把汽车开出来!”妈妈又跌跌撞撞跑出去。
她吃力地托起重哲,用目光寻找元元,喊道:“元元!元元!”一只小手从硝烟中拉住宪云。“姐姐,这是怎么啦,救救我!”他带着哭声。
元元的胸腔被炸开,狼籍一片,鲜血淋漓,目光惊惧。宪云忍泪说:
“小元元,不要害怕,我马上送你去机器人医院,不要怕,啊?”妈把汽车开来,她和妈妈勉力把丈夫托进汽车。牛牛也开来一辆车,技术很差,汽车在树上碰撞着。他和丁丁冲进室内,丁丁惊惶地大哭。宪云喊:“妈妈、牛牛,把元元送机器人医院!”
妈妈和牛牛抬上元元,塞上另一辆汽车,丁丁也上车。两辆车分头奔驰而去。
硝烟中隐约看见沃尔夫的合成面孔,他焦灼地喊:“朴先生!元元!元——元——”
喊声渐慢渐弱,面孔表情也逐渐僵硬。显然出故障了。
(书房 日 内)
书房内,孔教授吃惊地盯着屏幕,电话中陈院长急切地问:“那是什么声音?”
孔紧张地说:“爆炸了!竟然在今天就爆炸了!我晚了一步。陈老我要赶紧去了。”他痛悔地说,挂了电话,沉重地跌坐在沙发里,旋即匆匆起身,可能太激动,他捂住胸口喘息着,从口袋里掏出药片吞服,然后匆匆出门。
(道路 日 外)
汽车内,宪云一边开着车,一边流泪呼唤丈夫。
另一辆汽车内,妈妈开车、牛牛和丁丁托着元元,满面是泪地喊着:“元元,小舅舅,醒醒!醒醒!”
孔教授拦住出租车:“快,去中心医院!”
(实验室 日 外)
爆炸现场挤着围观人群。消防车和警车先后赶到。
(机器人医院 日 内)
三人手忙脚乱地抬着元元进门。元元双眼紧闭,护士迎出来,抱上元元进屋,有条不紊地开始抢救。
(医院 日 内)
抢救室内正紧张地抢救朴重哲,鲜血,锃亮的手术刀具,心电曲线,压低的命令声。门外,宪云心情沉重地倚窗而立,其它人默然坐在休息椅上。孔教授穿一身黑西服,步履蹒跚地走进来,宪云迎过去,默默地伏到他怀里,肩膀抽动着,他轻轻抚摸着女儿的肩膀。
宪云扶爸爸坐下,走到电话旁拨通电话:
“妈妈?元元怎么样?”
“放心吧,医生说,胸腔处受损的器官用快速生长法马上就能修复,思维机制不会受损。重哲呢?”
“仍在抢救。有消息我立即通知你。”她难过地说,“妈你转告元元,我实在不能去陪他,请他安心治伤。”
“我会照顾他的,你别操心。”
她父亲注意倾听两边的对话。
一个中年便衣男子步履稳健地走到孔教授面前,出示了证件,彬彬有礼地问:
“请问你是孔先生吧。”孔教授冷漠地答应一声。
“我是公安局刑侦处的张平,想了解一些本案的详情。听说小元元是你在33年前研制的学习型生物智能人?”
“不错。”
张平的目光十分锐利:“请问他胸膛里为什么有一颗炸弹?”
宪云浑身一颤,知道父亲已成了第一号嫌疑犯。孔父冷漠地答:“仅仅是一种防护措施,因为,作为一个具有开放式学习系统的机器人,他有可能变成一个杀人恶魔或江洋大盗。科学家不得不预作防备。”
“请问为什么恰在朴先生调试时发生爆炸?”
“无可奉告。可能是他无意中触发了自毁装置。”
“朴先生知道这个自毁装置吗?”
孔略为犹豫后答道:“他不了解。”
“请问你为什么事先不提醒他?我想这是起码的安全常识。”
孔教授不愿分辩,冷漠地说:“无可奉告。”
张平讥讽地说:“孔先生最好找一个理由。在法庭上,‘无可奉告’不是好的辩护词。”孔教授不为所动,漠然闭上眼睛,旋即睁开,说:
“你不适合办这件案子,你的文化层次太低。”
说完又合眼。自尊心大受伤害的张平愤怒地瞪着他。
门开了,主刀医生心情沉重地走出来。
“很抱歉,我们已尽了全力。我们为朴先生注射了强心剂,他能有十分钟的清醒,请家属与他话别吧。他想先与夫人见面。”
孔宪云悲伤地看看父亲,忍泪走进病房,张平在门口被挡住,他掏出证件,小声急促地交谈几句,医生挥挥手让他进去。
(病房 日 内)
宪云哽声唤着丈夫,丈夫慢慢睁开眼,茫然扫视后定在妻子身上。笑容慢慢回到他脸上,断断续续地说:
“宪云,这15年让你跟我受苦了。愿意和我定来世之约吗?”
宪云的眼泪滚滚而出:“重哲,不要这样说。”
重哲忽然看见张平:“他是谁?”
张平绕到床头:“我是公安局的张平。希望朴先生介绍案发经过,我们尽快捉住凶手。”
宪云惊恐地看着丈夫,害怕丈夫会说出某个熟悉的名字,朴重哲微微一笑,清晰地说:
“我的答案会使你失望的。纯属研究工作中的意外,没有凶手,没有。”他用目光制止张平的追问,轻声说:“能把这最后时刻留给我和妻子吗?”
张平心犹不甘,但耸耸肩走出去。宪云拉紧丈夫的手,哽咽地说:
“重哲,你有什么话?”
“小元元呢?”
“他不要紧,伤处很快就能修复,思维机制没有受损。”
重哲用力说道:“保护好元元,我的一生心血尽在其中。除了你和妈妈,不要让任何人接近他。听清了吗?任何人。”
宪云浑身一震,坚决地说:“你放心,我会用生命保护他。”
重哲重复道:“一生心血啊。”然后安然一笑,闭上眼睛。心电曲线最后跳动几下,缓缓拉成一条直线。宪云强抑悲声,肩头猛烈抽动。
宪云爸走进来与遗体告别,也十分沉痛。从机器人医院赶来的宪云妈、牛牛、丁丁闯进病房,两个孩子号陶大哭。
(孔家 晚 内)
小元元已经看不出受伤的痕迹,扑过来迎接姐姐,着急地扫视人群,担心地问:
“朴哥哥呢?”
宪云忍泪答道:“他到很远的地方去了,不会回来了。”
“朴哥哥是不是死了?”
宪云的泪珠扑搭搭滴在他手上,他愣了很久,仰起头痛楚地说:
“姐姐,我很难过,难过极了,可是我不会流泪。”
宪云猛然把他抱到怀里大哭起来,牛牛、丁丁大哭,妈妈也是泪流满面。孔教授默然转身走进书房。他表情阴暗,在电脑边匆匆捣弄着,把网线粗暴地剪断。
乌云翻滚而来,远处隐隐有雷声和闪电的微光。晚饭气氛十分沉闷,宪云父又恢复了冷冰冰的表情,似乎对女婿的不幸无动于衷。宪云妈担心地看着饭桌上各有心事的家人。宪云低下头,不和父亲的目光接触,她已经对父亲有了怀疑,但在心里逃避着不愿深追。牛牛敌意地看着外公,丁丁在元元身边嘘寒问暖,忽然想到爸爸,扁着嘴哭了。
孔教授冷漠地说:“家里的电脑联网出了毛病,最近不能使用。”一家人都无反应。
宪云草草吃了两口,似不经意地对小元元说:“元元,以后晚上到姐姐屋里睡,好吗?我一个人太寂寞。”
元元嘴里塞着牛排,偷偷看看父亲,连忙点头答应。
丁丁:“妈妈,我也和你睡一个屋,和小舅舅一块儿,行吗?”
宪云一时不知道怎么拒绝,尽力想到了一个理由:“丁丁你已经长大了,小舅舅刚受过伤,还没全好呢,需要照顾。”丁丁懂事地点头。
父亲沉着脸没有吱声。他推开饭碗回到书房,取出手枪插在腰里,又打开秘密监视屏幕,屏幕上显出元元的房间。他又切换到宪云屋里,看见三个小家伙拉着手走进屋内。
牛牛有心事,沉着脸不说话,丁丁天真地问:
“小舅舅,你不知道自己身上有炸弹吗?”
“嗯,不知道。”
“谁在你身上装的炸弹?他一定是天下最坏的大坏蛋。”
元元和姐姐对望一眼,都赶紧把目光挪开,勉强回答:“不知道是谁。”
丁丁又想到了爸爸:“大坏蛋把爸爸炸死了。爸爸真的不会回来了吗?我想爸爸。”
她扁着嘴哭,其它人眼眶都红了。宪云喑哑地说:
“孩子们,天晚了,睡觉吧。”
牛牛和丁丁去自己房间睡,元元伏在姐姐怀里,偷偷看着姐姐的侧影,宪云凄苦地遥望夜空,一语不发。
元元:“姐姐,求你一件事。”
“嗯?”
“夜里不要关我的电源,好吗?”
宪云低头看看他:“为什么?你不想睡觉吗?”
元元难过地说:“不,这和你们的睡觉一定不一样,每次一关电源,我就沉呀沉呀,沉到很深的黑暗中去,是那样粘糊糊的黑暗。我总怕哪一天被黑暗吸住,再也醒不过来。”
宪云心疼地:“好,我今晚不关电源,但你不要调皮,不要乱跑,啊?”
她安顿元元睡到套间的床上,道过晚安,元元听话地闭上眼睛。
宪云返回自己的住室,遥望电闪雷鸣的夜空,她的思绪闪回到试验室爆炸后,元元拉着她求告:“救救我,”又闪回到临死的朴重哲:“除了你和妈妈,不要让任何人接近元元。我的一生心血尽在其中。”闪回到元元说:“我怕被黑暗吸住,醒不过来。”她喃喃道:“元元已经具有生存欲望,重哲,你成功了,可以瞑目了。”
闪回到30年前(孔家 晚 内)
宪云在哭喊:“爸爸,老猫把小猫吃了!”
爸爸在说:“这是另一种形式的母爱。虽然残酷。”
晚上,爸爸喊宪云:“云儿,妈妈不在家,你招呼元元睡觉。”
宪云仍心事重重,送元元上床,关了睡眠开关。
晚上,小宪云在床上辗转反侧,瞪着眼睛看天花板。窗外电闪雷呜。忽然一声震撼天地的霹雳。宪云全身颤抖一下,跳下床,赤脚去找爸爸。
父亲正在琴厅里弹钢琴,琴声很弱,但有一股震人心弦的力量。宪云听痴了,乐曲声化作顶开石头长出地面的竹笋,化作冷静地吞吃孩子的老猫。
乐曲戛然而止,父亲发现了宪云,离开钢琴走过来,温和地问:“云儿,怎么不睡?”
宪云羞怯地说:“爸爸,我今天看到那只可怜的小猫,突然有很奇怪的心事。”
“什么心事?”
“我想到爸妈总有一天会死,我也总有一天会死,逃也逃不掉,我们死后世界依然存在,可是这绿树红花、蓝天白云我永远也见不到了。一想起来就很难过,我很害怕。”她半是幼稚半是懂事地说。
父亲没有笑,沉思地说:“云儿,这没有什么好害羞的,意识到对死亡的恐惧,是少年心智苏醒的必然阶段,它其实是生存欲望的反向表达。”
宪云似懂非懂地点头。
“快睡吧。”
“爸爸,你弹的是什么曲子?”
“好听吗?”
“不光好听,它好像……”宪云竭力给一个恰当的比喻:“好像一只大锤,咚咚地敲着我心里的琴弦。”
父亲笑了,在雷鸣声中简捷地说:“这首乐曲是生命之歌,是最灿烂最悲壮的宇宙之歌。”青白色的闪电在他脸上闪耀,犹如创世的上帝。
闪回完。
(孔家 晚 内)
(回到现在)电闪雷鸣中,一个小小的身影悄然来到书房。他手脚麻利地打开电脑屏幕,屏幕微光映出是元元的脸庞。他紧张地把断了的网线接通,屏幕上显示“互联网已连结”。他开始敲击键盘。画面再次分割,一边是他,另一边是飞速流淌的电脑程序,其上浮着倒计时的数字:45、44、42、43、41……忽然他听到动静。急忙关闭电脑。另一侧画面虚化,两画面合一。元元迅速地溜进自己床上装睡。
孔教授到电脑旁,发现网线已经连结,愤怒地一把扯断。回书房里带上激光枪,去元元屋。
一声震撼天地的霹雳,宪云惊醒,忽然听到屋内似乎有动静,她侧耳倾听一会儿,悄悄赤足下床。
银白色的闪电一闪即逝,闪现出一个高大的黑色人影,手里还提着硕大的手枪,屋里杀气弥漫。
宪云胸脯鼓动着,愤怒逐渐高涨。她正要冲进去,忽然小元元坐起身,奶声奶气地问:
“是谁,是姐姐吗?”
父亲不吱声,元元说:“不是姐姐,我认出来是爸爸。你手里是什么?是给我的玩具吗?给我。”
另一间屋里,牛牛正伏在门缝上窥望,神情非常紧张。这时灵机一动,假做刚睡醒的声音:“元元舅舅,你在和谁说话?”
宪云紧张地倾听着,良久父亲低沉地说:“你睡吧,明天再给你。”他脚步滞缓地走出去。宪云冲进屋内,激动地把元元抱在怀里,忽然感到元元在发抖。她惊骇地注视元元的眼睛:
“你已经知道了爸爸的来意?”
元元痛楚地回答:“嗯,他想杀我。”
宪云感动地把元元紧搂在怀里:“聪明的元元,可怜的元元,以后一步也不能离开姐姐,知道吗?”元元冷静地点头答应,眼睛在黑暗中熠熠发亮。雷声震撼天地。
丁丁被惊醒,睡眼迷离地下床,忽然发现哥哥伏在门边倾听。她迷迷胡胡地问:“哥哥,你在干什么?”
牛牛嘘了一声,压低嗓音严重地说:“外公想杀死小舅舅,就在刚才,我亲眼见的!”
丁丁恐惧地瞪大眼睛,抗议道:“外公不是坏人!”
牛牛低声喝道:“不许大声嚷!”
丁丁反而大声哭起来:“我就嚷,外公不是坏人!”实际上她内心已有了怀疑,正是这种怀疑叫她害怕。
牛牛只好哄她:“对,外公不是坏人,但好人有时走火入魔,也会干一两件坏事的。要是真有人想杀元元舅,哪怕是外公要杀,你答应吗?”
丁丁:“不答应!”
(院子 晨 外)
早上,雨后天空澄碧如洗。妈妈出来散步,宪云追上来把这件事告诉妈妈,妈妈惊呆了:“真的,你看清了?”
“绝对没错。”
妈妈愤怒地喊:“这老东西真发疯了!放心,有我在,看他敢动元元的一根汗毛!”
(孔家 日 内)
牛牛机警地闪进元元卧室内,丁丁留在后边把风。牛牛喊:“元元!小舅舅!”
元元从窗口扭回身:“牛牛,什么事?”
牛牛严肃地:“你快逃走吧!我和丁丁帮你。”
元元拿眼角瞄瞄屋角的摄像镜头,平静地说:“不,我为什么要逃走?我哪儿也不去。”
“你难道不知道外公他……”
“他是我爸爸!”
牛牛无言以对,恼火地离去。元元的成熟与牛牛的紧张成鲜明的对比。
(灵堂 日 内)
朴重哲的追悼会。遗像。电子标语:沉痛悼念遗传学家朴重哲先生。挽联排满了吊唁厅。孔妻挽着丈夫站在后排,孔教授柱着手杖,表情冷漠,像一尊泥塑。亲属队中有一些穿韩国民族服的男女。宪云和元元、牛牛、丁丁佩戴黑纱,站在第一排向来宾还礼。张平站在孔教授对面,双手抱胸,冷冷地盯着他,孔教授不为所动。
哀乐,默哀。一百岁的白发苍苍的原科学字院长坐着轮椅致悼词:“朴先生才华横溢,我们曾期望上帝的核心秘密在他手中破译,不幸他刚迈入成功之门就英年早逝。不管成功与否,他是人类的英雄。”他的声音十分苍凉。
孔教授表情冷漠地走近麦克风:“我不是作为死者的岳父,而是作为他的同事来致悼词。人们都说科学家最幸福,他们离上帝最近,最先得知上帝秘密。实际上,科学家只是上帝的奴隶。上帝借他们之手打开一个个潘多拉魔盒,至于魔盒内是希望还是灾难,开盒者既不能事先知晓,也无力控制。谢谢诸位光临。”
他鞠躬后像一个幽灵似地走下台阶,与老院长长久地握手对视,目光中是深沉的理解。来客都不理解他的悼辞,惊奇地交头接耳。张平走近孔教授,冷漠地说:
“对不起,孔教授能否留步,我要请教几个问题。”
孔冷冷地说:“乐意效劳。”
小元元一直观察着他们,这时急速地趴在姐姐耳边低声说:“姐姐,我现在就要回家,我有急事,十分重要的事。”
宪云奇怪地问:“什么事?追悼会还没有结束。”
元元:“是朴哥哥让我办的一件大事。”
宪云一震:“好吧。”她担心地看看父亲,对母亲耳语几句,悄悄带元元走出会场。衰老的陈院长从窗口看到他们汽车开走,没有犹豫,立即取出手机,拨通。
牛牛两眼骨碌碌地看着这一切。
(汽车里 日)
宪云问元元:“元元,有什么急事?”
元元目光严肃,略带忧郁,已经完全成熟了,答道:“我要弹钢琴。”
宪云难以理解:“你急急忙忙离开灵堂,就是为弹钢琴?”
元元看她一眼,简单地答道:“是朴哥哥教我的,生命之歌。”
宪云顿然醒悟,元元弹的琴曲与丈夫的临终嘱托有关,忙答应:“好吧。”
(追悼会场 日 内)
孔教授正在与张平说话,忽然发现元元失踪,立即转身向外走。张平吃惊,意欲阻拦,孔教授暴怒地举起手杖抽他,脚步不停。牛牛和丁丁惊恐地看着陌生的外公。
张平十分愤怒,正犹豫着,陈院长的轮椅摇过来,默然交给他一部无线传真电话。张平迷惑地接过来看看屏幕:
“是局长?”他吃惊地看着老人,屏幕中公安局长命令:
“立即全力协助孔教授控制住机器人元元,绝不能让他向互联网中输入生命之歌。注意!生命之歌在45秒内就能输完。我将动用所有手段帮助你。随时与我联络。”
这个突然变化使张平十分震惊,他询问地看着老人,但老人只是用目光催促他。张平果断地回答:
“是,局长。”
牛牛拉上丁丁找到外婆,打着手势,急急地诉说着。元元妈相信了,立即领孩子们冲出门。他们全都突然离开追悼会场,来宾们和韩国亲属都目瞪口呆。
水晶棺里朴重哲安静地沉睡着。
(汽车内 日 内)
宪云正欲转弯,元元用手止住方向盘,沉着地说:
“姐姐,我们不回家。去妈妈的学校吧,那儿也有钢琴。”
宪云略带吃惊地看看元元:“你想摆脱父亲?”
元元冷静地点头:“嗯。”
宪云照他说的做了,不时扭头看看,对元元的“突然成熟”感到震惊。
(汽车内 日 内)
孔教授紧张地开着汽车,动作敏捷,似乎没有了衰老之态。
车内屏幕上一个红色光点跳动着,发出唧唧的声音,指示着元元的行踪。
元元妈也在开车追赶,牛牛着急地指着:“在哪儿!”前边是音乐学院的大门,主楼是双楼式建筑,十分巍峨,玻璃装饰的外墙闪闪发光。
(音乐学院教室 日 内)
元元用铁丝捅开门锁。是元元妈授课的教室,二十几架钢琴斜排成行。
元元急迫而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姐姐,帮我打开琴盖,加上坐垫。我来打开电脑,这是先进的PX电脑,可以自动录音和记谱。”
元元熟练地打开电脑,又偷偷望望姐姐,见姐姐没有注意,就迅速地接通电脑网络,屏幕上显出:
“INTERNET已连结。”
宪云把坐垫加高,元元坐上去沉思片刻,急风暴雨般弹起来,身体前仰后合,两手翻飞,令人眼花缭乱。宪云惊奇地看着他。
画面分割,另一边是飞速流淌的电脑程序,有倒计数的数字:45、44、43、42、41……
(音乐学院大门 日 外)
孔教授驶进大门,停下车,急急地向教室走去,他的手杖已经扔掉,偶尔脚步踉跄,边走边取出手枪。
元元妈随后赶到,下车追赶丈夫,牛牛和丁丁紧随身后。
张平随后赶到,他敏捷地跳下车追赶前边两人,一边把手枪上膛。
(教室 日 内)
元元仍在弹琴。琴声急骤迫人。画面仍保持分割,倒计数为18、17、16、15……宪云奇怪地聆听着,似有所思,忽然一阵急骤的劈啪声!PX电脑被激光枪打得稀烂。倒计数停止,电脑程序虚化,画面合一。孔教授杀气腾腾地冲进屋内,用手枪指着元元,宪云惊叫一声向元元冲过去,元元妈踉跄着随后赶到,惊叫道:
“昭仁,你疯了!快把手枪扔掉!”
宪云把元元护在身后,仰起头沉痛地说:
“爸爸,你为什么仇恨元元?他是你的创造,是你的儿子!你要打死他,先得把我打死!难道……你害死重哲还不满足!”
丁丁哇地哭起来:“外公,不要杀元元!”牛牛则愤怒地盯着外公。
元元勇敢地注视着父亲,目光苍凉。张平冲进室内,但眼前的情景使他无所适从,上级的命令和他心中对孔教授先入为主的敌意在激烈地冲突着。
孔教授粗暴地推开元元妈,一步步向元元逼过来,厉声道:
“云儿闪开!”
宪云知道父亲已不可理喻,悲哀地拢拢头发,把元元更严实地掩在身后,元元忽然拨开姐姐,挺身向枪口。
元元脸部的特写,他的表情坚毅而痛苦,已做出重大决断。
一声激越的呼喊:“爸爸!”
喊声在屋内回荡。随着声波所及屋内的电线突然起火,电脑屏幕一个接一个爆裂,二十几架钢琴齐声轰鸣。
元元径直向一堵墙冲去,人们正发怔时元元已经不见了,墙上留下一个人形的孔洞。
训练有素的张平第一个反应过来,拎着手枪冲出门外。
(走廊 日 内)
元元在走廊里向外奔跑,张平已抢先一步堵住路口,命令道:
“元元站住!”他的命令中更多的是透出关切。
元元苦笑一声,扭头向另一条路跑,张平不知所措,他根本不忍心向一个天真的小孩开枪,所以惟有苦笑着大步追赶。牛牛和丁丁忽然拦在路口,恳切地央求:“叔叔,元元舅舅是好人,你不要杀他!”
张平感动地说:“我不会杀他的,你们放心。”
他轻轻拨开两个小孩,继续追赶。两个孩子在后边追。
(马路 日 外)
大批警察和武警已经赶到但尚未形成包围圈,元元穿过公路,在车流中敏捷地跳跃。张平向他追去,元元发现了他,立即隐藏到一辆大型公共汽车之后。汽车开走,元元也消失踪影。张平一愣,正拔步追去,孔教授驾车赶到,急刹车,开门喊:“快上车!”
张平上车,孔驾车追公共汽车,手表上的红点唧唧响着。张平苦笑着,从后边打量着孔教授。刚才敌对的两人这会儿成了同盟军,他从感情上还扭不过来。
他们追上公共汽车,命令停车,上车检查。车上乘客惊惶而不满。但没有元元。
车下,元元用手支撑在底盘上,车一停下他就溜走了,溜到相向行驶的另一辆公共汽车上,返回到音乐学院那座标志性的双楼式建筑。他在人丛中四处张望一下,立即钻到一家网吧。
(网吧 日 内)
孔和张平根据示踪器的指示,急打转向,在繁华地带的公路上造成一片混乱。他们返回音乐学院附近,也进了网吧,在打游戏的孩子们中急急寻找。
网管的小房中,元元正在紧张地输入生命之歌。十指翻飞,虽然是打键盘,但和弹钢琴十分类似。画面同样分割,一半是流淌的电脑程序和倒计时的数字。倒计时已经到了20,但孔和张平已经到了门外,元元果断地放弃输入,从后窗逃走。
(大楼 日 外)
双塔式大楼,元元快步进了其中一幢。
张平向孔教授指着元元的背影,两人追去。张平同时打手机,警察军人迅速乘直升机和汽车赶到。
(大楼 日 内)
一位年轻姑娘正在兴高采烈地网聊,元元闪身进屋,先闪到卫生间,拎着化妆品瓶子扔到大门口。姑娘听到响声,到门口捡起自己的化妆品,大惑不解。
里间,元元溜到电脑旁,重复刚才的输入画面。倒计时到了17,他又听到孔和张的脚步声,撞门声,只好放弃输入,从窗口逃走。
(大楼 日 外)
元元像壁虎一样,从一个窗口贴墙爬到另一个窗口。
(大楼 日 内)
元元从洗手间窗户跳进来。洗手间无人。元元对着镜子凝视,一个流淌的电脑程序后,对面的人像胸部出现一个红点。元元咬着牙把手指插入肉里,挖出一个小小的仪器。他冷笑着把它放到镜前,转身离去。
孔和张随即赶到,手表的唧唧声突然加大。但他们发现了镜前带血的信号发生器,一时傻了。孔教授最先反应过来:“快,找到大楼管理,断开全楼的网线和电源!”
另一间房子里,没有其它人,胸前鲜血淋漓的元元坐在电脑前开始输入生命之歌。这次因为去掉了信号发生器,他显得很从容,脸上的微笑与胸前的鲜血相映。倒计时数字:18,17,16,15,14,13……
忽然屏幕黑了。他在电脑前呆坐了片刻,十分失望。从窗户望出去,整个大楼都停电了,而邻近大楼还能看到灯光。他没有犹豫,从窗户攀出去。
(大楼 日 外)
大批警察、武警和军人已把大楼包围得水泄不通。
元元攀着楼角,像壁虎一样疾速向上爬。无数人仰头盯着他。有警员打手机
张平接手机,按楼下警员的指示向窗处看。他看见了楼角的元元,迅即向电梯跑去。电梯停止营运,不少人在电梯旁焦急地等候。张平立即拐到安全楼梯。
一层一层的楼梯。张平大步跨着,速度逐渐变慢,汗流如雨,勉力坚持着。
(楼顶 日 外)
元元敏捷地跃过屋檐,来到顶楼平台,他看看楼下,大批警察包围着这幢大楼,汽车小如甲虫,无数警灯在闪烁。
疲惫不堪的张平也冲出楼梯间,元元看看他,迅速向另一边跑去,把巨大的电子广告牌推倒,横担在这幢楼与另一幢楼之间。它在对方楼顶造成短路,闪着火花,在元元身上缠绕着一层辉光。一些东西向楼下跌落,楼下人惊呼着,但声音很遥远,张平对元元的神力极为吃惊。
元元在铁架上向对面攀过去,张平焦急地喊:
“元元快回来!危险!”
元元没有回应。张平把枪插入腰间,也攀上去。对面楼顶上突然狂风大作,一架直升机落到楼顶,是孔亲自驾机,他跳下飞机,没有丝毫犹豫,拎枪攀上那道天梯。
(天梯上 日 外)
两人相向而行,衣服被劲风吹得翻卷着。他们在相距约十米的地方立定,对面而视。两个人的目光中都包含着极端复杂的内心激荡。元元胸前鲜淋漓。
元元平静地喊:“爸爸。”
孔教授涩声道:“元元,你已经冲出混沌,长大成人了。我想你能理解爸爸,爸爸不得不履行我的职责。是生命之歌赋于我的。”
元元尖刻地:“爸爸,我不能理解。你把生存欲望输到我的身体内,把我从蒙昧中唤醒。你反过来又要囚禁我、杀死我。爸爸,这究竟是为什么?”
孔教授苦笑道:“我们代表不同的族类,谁是谁非说不清的。不必多说了。但作为你的爸爸,我要给你一个公平决斗的机会。孩子,接着。”
他扔过去一把手枪,元元敏捷地抓住。
孔教授:“孩子,端起手枪吧,如果你是胜利者,就乘那架直升机逃走。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两人端平手枪。
宪云妈、宪云、牛牛和丁丁一行人冲上楼顶,被这个场面惊呆了,甚至不敢高声喊叫。牛牛忽然愤怒地爬上梯子,宪云手疾眼快一把拉住,牛牛拚命挣扎。
孔教授闭上眼扣动板机,激光从元元头边掠过。元元微微一笑,反把手枪垂下。孔教授暴怒地喊:
“你为什么不开枪!”
元元平静地说:“我要活下去,但决不会向父亲开枪。”他干脆把手枪扔掉。
手枪在蓝天背景下疾速坠落,传来遥远的落地声。
孔教授冷笑着:“那么,我要再次开枪了。”
元元镇静地:“你开吧,爸爸,一束激光改变不了历史。”
孔教授瞄准元元,白发苍苍的头颅在微微颤动。忽然他一个踉跄,身子向一边歪去。手枪也向楼下坠落。
随后赶来的宪云、妈妈、张平都失声惊叫,但已经来不及救援。孔教授的身体以慢动作跌入虚空。
梦景摇曳。陈老的声音:“什么时候元元对人类的感情经受了大生大死的考验,就把他的灵智释放吧。”
在他将要跌入虚空时,元元高亢地喊一声:“爸爸!”
他扑过来,身体吊在半空中,但一只手及时拽住爸爸。然后努力翻上天桥,慢慢向楼顶爬去。孔宪云、张平等也上了天桥,急忙接过孔,爬到楼顶,把他平放在地上,从口袋里掏出药管拍碎放到他鼻孔下。
孔教授闭上眼,元元焦灼地呼喊着:
“爸爸!爸爸!”
在众人的忙碌中,牛牛冷静地把元元从人群中拉出来,领到消防梯口,急急地说:“快走!现在是你唯一的机会。这是妈妈的信用卡,快走吧!”
元元低声说:“谢谢你,牛牛。”他恋恋不舍地看看众人,迅速消失在消防梯里。丁丁也赶来了:“哥哥,小舅舅逃走了?”
牛牛骄傲地:“嗯。他听我的话。”
丁丁留恋地:“再也不回来了吗?”
“嗯,再也不回来了。”
话音刚落,元元的脑袋忽然出现在楼梯口,牛牛和丁丁十分吃惊。元元深沉地说:“我不走了,爸爸还没脱离危险。”
牛牛焦燥地喊:“外公醒来后还会杀你的!”
元元笑笑,径自挤进人圈。
孔教授睁开眼,周围是几双焦灼的眼睛,包括刚挤进来的元元。他与元元长久对视。宪云想尽力化解他的敌意,心酸地说:
“爸爸,是元元冒着生命危险救了你。”
孔教授冷漠地看元元,声音冰冷地说:“元元,你丢掉了唯一的逃生机会。”
元元微笑着:“我不后悔。”
孔教授忽然热泪盈眶,从他面部可以看出他强烈的内心激荡。他的画外音:
“孩子,刚才我以生命作赌注,就是为了验证你对人类的爱心啊。”
他冲动地把元元抱入怀中,老泪纵横。众人惊愕。久未尝到父爱的元元幸福地伏在他怀里,元元妈,宪云泪流满面。牛牛和丁丁大惑不解。丁丁轻声问:“哥哥,外公不杀小舅舅了?”牛牛搔着后脑勺:“谁知道咋回事!变得也太快了吧。”
元元的泪珠慢慢溢出来,他扭过头,欣喜而苍凉地轻声说:“妈,姐姐,我也会流泪了!”妈妈和宪云感慨万千。
元元搀扶着爸爸下楼。
张平在一旁困惑地皱着眉头,弄不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他显然更愿意看到这个结局,他追上来轻声问:
“孔先生,局势是不是已经得到控制?警察可以撤退了吗?”
老人疲倦地微笑点头:“可以了,谢谢你!”
(音乐学院门口 日 外)
托马斯驾着汽车驶进院内,跳下车,怀里捧着三只河马木雕,那是他答应给三个孩子的礼物。他惊奇地看着满院武警和陆军,抓住一个黑人旁观者问(以下是英语对话,打字幕):
“请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那人也是满头雾水:“不清楚,听说是要抓一个外星人。”
托马斯忍俊不禁,笑问:“抓到了吗?”
那人认真地:“肯定抓到了,你看武警已经开始撤退。”
托马斯大笑起来,揶揄地问:“抓到了?他是否乘着飞碟,脚上有蹼,心光可以发亮?”
那人仍然认真回答:“不知道,听说他长得很像中国男孩儿,可是神通广大,他就是顺着这墙角爬上楼顶的。”
托马斯不愿再胡扯,忍住笑问道:“请问作曲系在哪儿?”
那人为他指点着。
(主楼下边 日 外)
孔教授等一行人出来,孔教授站住,对妻子说:
“我们现在去演出厅。”
(演出厅 日 内)
空旷高大的音乐大厅空无一人,台上有一架钢琴。一行人鱼贯走上台去。宪云高兴得难以自抑,她痴痴看着那对亲密无间的父子,揶揄地自语:
“爸爸,元元,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爸爸不回答,径直走到钢琴旁,打开琴盖。
孔教授坐到钢琴上似乎在酝酿情绪。元元站在他身后,想了想,光明正大地走到台角,打开电脑,屏幕上显示:“互联网已经连结。”孔教授这次没有制止。
孔教授开始弹奏“生命之歌”。乐曲平缓流畅但极富感染力,元元妈如醉如痴。宪云始而惊愕,自语道:“是我八岁时听过的那首生命之歌!”继而沉醉。元元脸上显着圣洁的光辉,目光注视远方。
“生命之歌”的画面。猎狗在追袭羚羊,鬣狗和秃鹫与狮子争食。旱季中的成年野鸭恋恋不舍地抛弃幼鸭,幼鸭开始死亡进军。然后是电闪雷鸣,万花竟发,羚羊,角马合着旋律在水中欢快地纵跳。
乐曲声转为急骤。
张平随后走进音乐厅,很快也被陶醉。
托马斯听见乐声,走进大厅坐在观众席上,为乐声迷醉。
(录音室 日 内)
录音室里空无一人,琴声雄壮深沉,主电脑接受了这些信息,屏幕上是繁复流淌的生命之河,先是五线谱的变形流动,又转为DNA双螺旋长链,最后转为一片闪动的白光。仪表盘上红灯闪烁不停。画面上浮着倒计数数字,……11、10、9、8、7、6、5、4、3、2、1。此时屏幕上出现强光中心点,光波向四周扩散。
(大厅 日 内)
琴声结束。元元妈激动地走过去,把丈夫的头揽到怀里:
“是你创作的?昭仁,即使你在遗传学上一事无成,仅仅这首乐曲就会使你永垂不朽。贝多芬、舒赫、李斯特都会向你俯首称臣。请相信,这绝不是妻子的偏爱。”
孔教授疲乏地摇摇头,靠在椅子上,宪云和元元偎在他旁边。宪云妈问:
“昭仁,乐曲的名字?”
孔教授还未说话,宪云毫不犹豫地回答:“生命之歌。”
宪云妈惊奇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从未听他弹过。”
孔教授:“我从未向别人弹过,她是偶然听见的。对,这是生命之歌。”他一字一句地强调道:“这就是宇宙中最强大最神秘无所不在无所不能的咒语,即所有生物生存欲望的基因密码。这首乐曲只是它的音乐表现形式。”
众人震惊。
“刚才我用激光枪击毁电脑前,元元弹的也是生命之歌。只是,他的目的不是弹奏音乐,而是在繁衍后代。他把生命之歌通过互联网传到千万台电脑中,机器人种族就会在顷刻之间繁衍到全世界。你们都上当了。”他苦涩地说:“人类经过几百万年的奋斗才占据了地球。现在机器人却能在45秒钟内完成这个过程。”
宪云豁然而惊,后怕地看着元元,她已不能理解这个 “懵懂的小弟弟”了。
孔教授问元元:“你弹的乐曲是朴哥哥输入的?”
“是。”
老人平静地说:“对,他成功破译了生命之歌。实际上,33年前我输到小元元体内的生命之歌也是完全成功的。所以,这种新的智能生命在33年前就诞生了。”他的目光灼热,沉浸在对成功的追忆中,随之他悲伧地说:
“但元元的心智迅速发展,人格也开始异化,成了对人类潜在的威胁。他8岁时,我下狠心把生命之歌冻结了,并加装了自毁装置。最近我发现重哲在重复我的成功,我曾努力劝阻他暂停实验,可惜没有说服他。”他看看宪云,歉疚地说:“那时我决定拆除自爆装置,但没料到重哲进展神速,结果引发了那场不幸。云儿,是爸爸的疏忽害了重哲。”
宪云心酸地:“爸爸,元元从旧书箱里发现了你的旧手稿,给了重哲,让他加快了研究步伐。”
孔教授恍然道:“噢,是这样。”
元元恳切地:“爸爸,是你创造了机器人类,你就是机器人类的上帝,我们永远不会忘记人类的恩情。”
孔教授突兀地问:“谁做这个世界的领导?”
元元犹豫良久,才坦率地说:“听凭历史的选择。也许我们的智能更强大一些。”
宪云和妈妈沉重地对望,宪云问:“元元,这些天你一直在利用我做掩护,推行你繁衍机器人的计划?”
元元坦率地:“姐姐,对不起。”
宪云难过地:“爸爸,我们都误解你了。”
孔教授反倒爽朗地笑了:“不说这些了。现在,机器人类与人类的感情纽带经受了生死考验。两种人类一定能友爱相处。重哲的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这时,托马斯跃上舞台:“亲爱的孔!”
孔宪云惊喜地:“托马斯教授!你怎么在这儿?”
“我打算请你母亲为我们的纪录片配主题曲,但我想已经用不着了,我发现了最合适的乐曲。”他笑着同孔教授和夫人握手,同元元拥抱。“孔先生,你能否同意把生命之歌给我做主题曲?”
孔笑道:“十分乐意。”他拉过元元:“元元,咱俩联手为托马斯先生再弹一遍,好吗?这可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两种人类的代表第一次联手弹奏生命之歌!”
他慈爱地看着元元,他的父爱在受到33年压抑后汹涌奔流。元元高兴地答应了。两人联手弹奏生命之歌。牛牛和丁丁着急地喊:“还有我们!”随之变成四人联奏。宪云妈笑道:“还有我呢。”变成五人联奏。
孔宪云、托马斯等如痴如醉地听着,孔教授忽然唤宪云过去,边弹琴边低声说:
“给陈老打个电话,让他别担心。”
(陈老的院子 日 外)
陈老端坐在轮椅上,闭着眼,面容安祥,医生和护士急急赶到,为他听诊完,医生摇摇头,对家属说:
“心脏已停止跳动。”家属们平静地接受了这一个噩耗。
医生天性诙谐饶舌,喋喋不休:
“其实我们该为陈先生鼓盆而歌,他的灵魂终于摆脱了这具过于陈旧的外壳。生死更替是上帝不可抗逆的法则。我想即使上帝本人也摆脱不了死神。愿已故上帝的灵魂在天堂里安息。”
在他饶舌的画外音中,各种善后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陈老的遗体被放到活动床上,盖上敛单,护士向门外推去,家属随行。电话铃响,医生接过电话,很高兴又有了对话者:
“对,是陈先生的家。谢谢,他不会担心,他什么都不担心了。他刚刚摆脱了尘世的纷扰和烦恼。这位一百零一岁的老人已经无疾而终。人生无常,但生命永续,真爱永存。再见。”
(舞台 日 内)
在饶舌的画外音中,宪云慢慢放下电话,茫然若失地看看父亲和弟弟激扬的背影,牛牛、丁丁和妈妈兴高采烈的背影。
深沉的乐曲声。
(虚拟外景)
电波顺网络传向全世界。宪云的声音伴随着电脑打印文字。
“公元二零五三年四月一日十六时二分六秒,全世界的电脑都接受了生命之歌,具有生存欲望的机器人类自此诞生。机器人类之父是伟大的科学家孔昭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