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梧桐树
——父亲送我上交大
康森厚,1979级锅炉专业
当年农村很闭塞,很穷。在我的记忆中儿时去过最远的地方大概算20多里外的县城了。
高考通知下来,说被录取到省城去上学,心中当然非常兴奋。但也免不了有几许担心,不知道怎样适应城市生活。其实类似这样的担心不是当时才有,儿时就有过。
记得很小的时候,大概六七岁、七八岁吧,我就担心,将来娶了媳妇(那时就想媳妇了),要跟媳妇单独住一个屋子里,没有爸妈一起住,多害怕啊,并且我怎么过日子啊。印象中父母过日子总是很困难的。
尽管有些担心,但考上大学的兴奋和对城市生活的向往使我很希望早点到省城去上学。
那日子终于到了,是9月13日。我只所以牢牢地记住了这个日子,一方面是上大学的兴奋使我对报到的日子格外在心,另一方面因为它与某位大人物出事的遇难日子重合,尽管差了好多年。
那天,像往年的那个季节一样,天下着连阴雨,母亲给我们做了我最爱吃的哨子面,带上全家最好的箱子(其实也就是一个三合板小箱子) 及母亲新缝的被褥和衣服,全家人把我送到村外,然后,两个哥哥把我和父亲送到火车站,最后由父亲送我去省城上学。
父亲是农民,大字不识几个,大概就认识10以内的数字。但是,他见多识广,曾经走南闯北,号称要是他认识字,当个团长、县长的不在话下。
您别以为父亲是吹牛,真不是。举个例子,当年我们村子来了一个住队干部,是当时的副县长。这个副县长住队干部就很赏识家父的见识,凡事与父亲一起商量,最后成为朋友。我的一个姐姐当时由于“文革”,中学毕业后回家务农,但她精明能干,由住队干部推荐到县城培训,最后当了干部,成为我家后来做生意的奠基人。
那个副县长住队干部后来调到地区当干部了,父亲还经常去看他。每次父亲去,那个住队干部都会与父亲同榻而眠,彻夜长谈。
这次父亲带我去省城,一路上除了教导我一人在外要注意的事项外,还给我介绍看到的各色人等,大概会是什么人,哪些人像骗子,轻易不要上当,不听信这些人的鬼话,云云。
我家距离省城不远,坐火车很快就到了。尽管不远,但我还是第一次进省城,因为那时大家都很穷,谁能有钱去玩呢?
下火车后,学校有车来接。我认识字,只告诉父亲那辆车是我们学校的,然后父亲就干净利落地把行李和我带上了车。本同学是刘姥姥进大观园,眼睛不够使,到处乱看。父亲便不时地给我介绍看到的有趣地方。同时,父亲也和接我们的校方人员不一会就聊上了。
我们的车子很快驶进了大学的校园,走在宽阔的马路上,路两旁高大的梧桐树枝叶茂密,好像一个棚子一样盖在马路的上方,美丽而神秘,在细雨中令人心旷神怡。
父亲说:“这个学校阔气,比你姐姐的大学好多了!”
校方的接车人员迅速把我们安排到各自的学生宿舍。我们一个屋子住七个人,有一个床位放行李。父亲仔细地帮我选好床位,铺上被褥,安放东西。我就像个傻子一样站在旁边看着。
其实在家也是这样,父亲干事总是很认真,对我们小孩子倍加爱护。记得小时候到夏天时,我们都不喜欢睡在炕上,父亲就给我们把门板卸下来,认认真真在地上支得平平的,让我们睡。那时,小孩子不懂事,还嫌父亲支得慢,其实那是父亲的一片爱心。
我们宿舍的七个人来自全国各地,父亲很快和他们交谈了一会儿,然后到外边时告诉我关于每个孩子的大致性格。后来通过观察,父亲说得真是八九不离十。
一切安排好了。父亲说:“今儿天下雨,要不然带你到市中心去逛一圈。不行算了,你以后跟同学去吧。今天就带你到前面的公园逛一逛吧” 。
那个公园很大,在省城也颇负盛名。由于天下雨,没什么人进公园,也没有守门的,不收门票,我们就进去了。我们父子二人在雨蒙蒙中把公园逛了一圈,然后坐在一个亭子里。
父亲拿出烟袋,悠然地抽起烟来,我坐在父亲身旁出神地望着雨雾中迷蒙的远景……
良久,父亲说:“回学校去吧,我也该回家了。” 父亲又把我送到学校宿舍,然后说他去坐火车回家。
我要送父亲去火车站,有些依依不舍。父亲的眼圈湿润了,哽咽地说:“不用送了,你自己要注意安全,爸妈帮不了你什么了,有事找学校领导。”
父亲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雨雾中,我的目光使劲地追寻着父亲……
写于2008年4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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