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多出去走走

作者：徐冬平，制冷83级。2015年出版诗集《澜起》。现任奥升环境工程集团董事长，西安市泰州商会会长，西安交大特聘硕士研究生导师。

“你就吃这个吗？”

站在父亲的面前好半天，父亲竞没有感觉到我的存在。父亲只是低着头夹稀饭里的肉圆。我们泰兴特有的大麦粥很园润，肉圆在粥里太滑溜。父亲夹了好几次也没有夹着，他想把肉园一夹二半，或许再想一分为四，如此，才好送到嘴里。望着父亲慢腾腾的动作，我的鼻子一酸。“一大早的，你就吃这个吗，你的早饭？”。

父亲木木的看着我，几乎是呆滞的表情朝我说：“你说什么？”我大声的说，等于是喊着：“我说你这肉圆是不是热的？什么时候的肉圆呀，怎么一大早就吃肉圆呢！”父亲只轻轻的回我：“是热的”。我问：“你怎么热的？”，父亲说：“微波炉”。我说：“热透了没有，怎么看上去里面是硬的”。我接过老爸的筷子，夹了夹肉圆，肉圆硬棒棒的。我说：“老爸耶，你没有热透呀，你这咋吃呀？像块石头”。每天，二弟或家在附近的上班员工，从二弟的工厂食堂带饭菜给父亲。这肉圆就是例行公事般的产物。

我18岁去西安上学的时候，父亲42岁。考上大学了，父亲请乡亲们看了三晚上的电影。那年代，儿子上大学，就如范进中举。从那时开始，每年我就与父亲见不了几次面，甚至一年只能见到一二次。现在的小孩，一定难以想像我们那时上学和工作时的通讯情景，有事只能写信。是父母亲的辛苦劳作培养了我们。一对农民，要培养四个儿女成人成才，想想有多艰辛。如今的我，大学毕业生，贵为公司的董事长；二弟在泰兴买了60多亩土地，盖了一片漂亮厂房和装配着先进设备生产线；三弟开有超市，小妹在超市上班。四个儿女全在城里住，我远在西安。可父亲愣是要单独在这江苏老家住着，不肯进城。父亲是有福气的，三弟的儿子生了儿子，父亲有了重孙了。十多年前，父亲得过轻微脑溢血，治好之后一直怕热闹的场面，很少去公共场合。他只贪恋家乡的这栋小楼。是的，81岁的父亲只愿和着挂在墙上的母亲照片，在这方寸的小院里成年累月的踱步着，陪伴着母亲的灵魂。

父亲的鼻梁举着那几十年的老花镜，抬起头，慢慢的笑起来，朝我说：“怎么啦，你看我一个人过，难受呀？我跟你说，我就喜欢一个人生活。好吃着呢，你吃吧？”我说：“你这稀饭里放肉圆，我才不吃呢。你跟我去西安吧，我那里有工厂和农庄呢，有人天天给你做饭”。父亲说：“西安风沙大，空气干燥，大城市头晕，我不去。你要怕我单着，你还是回泰兴来住，泰兴好”。

面对父亲，我久久没有话语。儿女们都有出息了，老父亲怎么就一大早吃这冷冷的硬硬的肉圆呢？望着父亲孤苦伶仃的样子，我忍泪侧面。父亲年轻时很是好汉，乡村干部，酒喝一斤，肉吃一碗。方园几里，谁家有个大事小情的，少不了父亲的调解。父亲声音宏亮，断事公正，深受乡人尊敬。却如今，因为儿女有了出息，一个个都离家而去，在外干所谓的大事，父亲却将自己弄成了孤苦的老人。你说，这儿女们到底是有出息远走高飞的好呢，还是依老而行陪伴在侧为好？也许，父亲的内心是得意的，因为，自己的儿女个个如龙似凤。可是，夕阳西下、月上枝头的晚昏时刻，父亲抬头眺望那暗明的天空时，会想什么呢？

父亲从屋里出来了，站到了我的车旁。司机已经把车打着，等待着我的出发。我捧着老爸的肩，贴着他的耳朵，深深的说：“老爸，上车，去西安，那里有服务员，顿顿饭都是热汤热水的，走吧”。父亲说：“你那金窝银窝，不如我这草窝，你走，别管得太多”。说着就推我上车。我什么也不说，鼻子还是一酸，眼泪一湿眼眶，迅速的钻进车，轻轻的跟司机说：“走”！

我不愿父亲看到我的热泪。走过去好远，我跟司机说，慢点。我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大声的对父亲说：“你要多出去走走”。父亲挥着手，微笑着，什么也不说。反望镜里，父亲一直站着，还在挥手。

                                                                                                                             2019年11月29日